首页 -> 2007年第3期

等等灵魂

作者:李佩甫




  当他们走出广告大厅的时候,在六月的阳光里,任秋风转过头,仰望着高高的广电大厦,默默地说:“赌一把吧。”
  他们没走几步,就碰上了那个“创意大师”。这人跟上官的表哥打招呼说:“怎么,做了?”表哥还有点不好意思,说:“做了。”不料,这人大咧咧地说:“好,做了好!”上官说:“哎,你不是说……”可那人却像是浑然不知似的说:“我说什么了?我什么也没说呀!”上官对表哥说:“这人怎么这样!”
  后来,当广告播到了第十天的时候,表哥从北京打来电话兴奋地说,这个仅有五秒的广告一炮打响!竟有许多人打电话来问……特别是那仅有一句话的广告词:“中原之行哪里去,‘金色阳光’是我家”,已传遍大江南北,长城内外,可说是家喻户晓!表哥特别告诉她的是,那“创意大师”这会儿是逢人就说:那广告是他的创意!在电话里,上官气恨恨地说:“你告诉他,他才是狗屎呢!”
  
  四
  早上六点钟,当一个响亮的、军人式的咳嗽声响过之后,办公室的门开了,任秋风扣好最后一个扣子,从里面走出来。
  可是,他站住了。
  因为,门口还立着“灯”样的一个人。那“灯”就是她的眼睛!
  这人是江雪。她显然是下了火车直接赶来的,肩上挎着挎包,一只手就那么按在竖起来的拉杆箱上。没人知道她究竟在门口站了多长时间,可她就那么倔倔地站着。
  任秋风扫了她一眼,说:“进来吧。”
  她就那么拉着箱子走进门去,仍是一句话也不说,就那么站着。
  任秋风望着她,皱了一下眉头,说:“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江雪太委屈了!她一肚子委屈……可是,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泪,满脸满脸的泪,无声地流下来。
  不料,任秋风“咚”地拍了一下桌子,吼道:“还哭?哭什么?你还有脸哭?!我让你干什么去了?你的任务是什么?!”
  在任秋风的呵斥下,她擦了一下泪,果然不哭了。可是,她抬起头来,却固执地说:“我没有错。”
  任秋风说:“什么,你没有错?你还不认错?!那是谁的错?我的错?!”
  江雪仍然重复说:“我没有错。”
  任秋风敲着桌子说:“你,你怎么……这么固执呢?!”
  两人互相看着,那目光就像刀子一样,一棱一棱的,比试着锋利。江雪说:“他的确受贿了。”
  任秋风沉默了片刻,说:“我知道。”
  江雪吃惊地望着他,往下,竟不知该怎么说了,可她的一双眼睛在说: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处理他?!
  任秋风气冲冲地指着她说:“我看,你就是个木头疙瘩!我现在问你,你是反贪局的?”
  江雪不吭。
  任秋风厉声说:“回答我的问题!”
  江雪倔倔地说:“不是。”
  任秋风说:“我让你干什么去了?你的主要任务是什么?”
  江雪说:“进货。”
  任秋风说:“那你任务完成得如何?货进来了吗?”
  江雪不吭了。
  任秋风劈头盖脑地训道:“难道说你不知道什么叫轻重缓急吗?我这里开业在即,十万火急!你去给我反腐败去了?你知道这里耽误一天,会损失多少钱吗?几十万、甚至上百万!我这里,是分分秒秒掐着时间算的,我忙得头都炸了,派几路人出去订货,你那里是最重要的一路……你懂吗?!”
  这时候,江雪慢慢抬起头,说:“我明白,是我错了。”
  任秋风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还觉得冤吗?”
  江雪硬硬地说:“不冤。”
  任秋风说:“这是我给你上的第一课。毛主席说,饭,要一口一口吃;仗,要一个一个打。苹果,是要摘的,可你得等它熟了,得有梯子。”
  江雪说:“我明白了。”
  任秋风看着她,说:“你兴师问罪,到此结束了?”
  江雪有些羞涩地低下了头。
  可任秋风却依然用嘲讽的口吻说:“你完了,我还没完呢。由于你的失职,已经给商场造成了损失。让你跟老吴去,本来是想让你把这一块(所有的关系、采购网络)接过来的……不客气地说,你辜负了我对你的信任!往下,我问你,你是就此辞职不干呢,还是从头做起?”
  江雪觉得她一下子“小”下去了。这一刻,她觉得她是那样地渺小,那样地无助!脚下的地,像是陡然间裂开了一条大缝,她正在下沉……要知道,她和她的两位同学都是作为“人才”引进的。现在她们两个都是部门经理,并且都做得好好的。只有她,刚刚上任,就被撤职了。这叫她怎么去面对母校和老师呢?!可她,还是坚韧地站住了。她站在那里,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我,从头做起。”
  任秋风背过身去,说:“要哭你就哭吧。不过,你要想清楚,从头做起,就得从售货员开始……”
  可是,她没有哭。她心里说,已经落到最低点了,哭也没有用。从今天起,她再也不会哭了。
  
  五
  苗青青是在报社三楼的拐角碰上任秋风的。
  在开业的前三天,本市的广告也铺天盖地地做起来了。省市多家报纸上都打出了整版的广告。晚报这一家,由于苗青青这层关系,任秋风原来没打算做。可报社的总编看到省报后,专门给他打了电话,说你是报社的家属,怎么连门都不登?你要不来,我们就把苗青青开除了。这虽然是句玩笑话,任秋风还是来了。
  苗青青并不知道任秋风的来意,她手里拿着一篇改过的稿子,正准备上楼找主任签字,两人刚好碰上了。苗青青说:“你,怎么……来了?有事吗?”
  任秋风说:“我见见你们总编。”
  苗青青一听他要去见总编,心里顿时生出了许多疑问。她迟疑了一下,说:“我能跟你说几句话吗?”
  任秋风已跟报社的总编约好了时间,他看了一下表,说:“你说吧。”
  苗青青望着他,不说话,片刻,她的眼圈红了红,轻声说:“报社在搞改革,我也正在申请高级职称……咱们的事,暂时、不要让别人知道。行吗?”
  任秋风很痛快地说:“行。”
  苗青青说:“那,你找总编是……?”
  任秋风知道她误会了,说:“嗨,你想哪儿去了,是广告的事。”
  苗青青松了一口气,可她心里还是有些忐忑不安。她想了想,说:“那你,再帮我一个忙吧。”
  任秋风望着她,说:“怎么帮?要我在总编面前,替你说几句好话?”
  苗青青说:“那倒不用。不过……”
  任秋风很大度地说:“说,你尽管说。毕竟夫妻一场,只要我能做的。”
  这一刻,苗青青又觉得很难开口,她说:“算了,不用了。”
  任秋风说:“你看,你说嘛。有什么不能说的?
  女人的心眼是很活的。苗青青断断续续地,还是说了:“你能、陪我,在这楼里……走一圈吗?”
  任秋风望着她。他明白她的意思了,他甚至有些心疼她了……一个女人,不容易呀!
  苗青青见他久久不开口,就说:“算了,不难为你了。你走吧。”
  任秋风赶忙说:“走一圈就走一圈,这有什么?走,现在就走。”
  顿时,一个女人一下子就活了。刚才的脸还是寡的、苦的,这一下子就灿烂了。她微微地笑着,竟带出了一点娇柔的妩媚,由任秋风伴着一层一层走。凡是碰上熟人,她都要介绍说:“我爱人,我爱人回来了……”于是,人们就上前跟任秋风握手。任秋风也就不断地跟人点头,寒暄一番。这是一场谢幕前的演出,是遂了女人心意的招摇,是意会中不可言传的体贴。任秋风就这么伴着她从三楼一直走到了五楼……
  在总编办公室门前苗青青抢先敲了门。门一开,她就笑着说:“头儿,我们老任拜见你这大总编来了!”
  总编从他那巨大的写字台后站起来,笑着说:“他敢不来吗?家属在我这儿呢!老任哪,我给你说,青青可不简单,她不光是报社的一枝花,还是一支笔。是我们这儿的大笔杆子!你可是有福啊!”
  苗青青用娇嗔的口气说:“头儿,我们老任广告上的事可得给点照顾哇!要不我就不给你干了。”
  总编说:“那没的说。说吧,减半?还是全免?我听青青一句话!”
  任秋风说:“广告我们肯定做。都有制度,我理解,该多少是多少。你也别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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