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3期

等等灵魂

作者:李佩甫




  过了一会儿,面先上来了,一下子三碗,摆在了老刀的面前。老刀也不客气,拿起筷子招呼一声说,我先吃了。只听一阵呼噜声,就见那筷子捣浆似的,在碗里快速地搅动着,扒拉扒拉,嗞喽嗞喽,一个碗就空了;尔后再挪过一碗,又是一阵呼噜声,又是一阵筷子响,中间还加了蒜瓣巴唧巴唧地辣响,又是呼噜一声,第二碗空了;第三碗挪过来时,上官看得眼都直了,她算是知道什么叫狼吞虎咽了!碗空了,筷子也放下了。那碗干干净净的,就像是洗过一样!
  上官看呆了,竟不由得咽了口唾液。上官说:“够吗?”
  老刀说:“够了。我是事不过三。”吃完了,他对那服务员招了招手,说小伙子,过来,有句话我得给你说说。那小伙有气无力地说,你说吧。老刀竟用教训的口气说:“小伙子,你听我说,咱当一跑堂的,不比谁矮,也不丢人。可话说回来,做事不能这样,你得利索点。你肩上搭的那白毛巾,别整天污不丢的,得洗得干干净净的,谁看见谁喜欢。这么一来,生意好了,回头客多了,你挣的钱不就多了吗?要是碰上个有眼光的,说不定就把你带走了。”不料,那小伙听了,瞭了他一眼,鼻子里哼了一声,扭过身悻悻地走了。
  上官看着他,心想,这是一个破了产的作派吗?她说:“你啥意思吧?”
  老刀笑了,说:“你看我像个白吃(痴)吗?不是吧。我是个钓鱼人。”
  上官说:“钓鱼人,你的钩太弯。说吧。”
  老刀说:“首先说,是你救了我。当年见你那一面,我受打击不小。所以有一桩生意,说得好好的,可我没签字。后来才发现,那人是个大骗子。搞的是国际诈骗,七千万的生意呀!此后,我整整想了两年,我知道我错在哪儿了。我是有错必改。我这人吧,是个煤黑子,出身贫寒,一身的贱气。当年靠一身行头去见你,可一身行头也包不住我身上的寒气,我败了。不过,我败得心服口服。那时,说心里话,我是喜欢你。后来,我是钦佩你,欣赏你。见了一面,你把我的魂勾走了。”
  上官听了,冷冷一笑,说:“你成演员了?”
  老刀说:“不。这才是我的本来面目。你别看我弄了两所大学的名誉教授,那也是拿钱买来的。早年在矿井里爬着背煤的时候,两个膝盖全是血,腿上那疤,也是煤矸石砸的,不比要饭好受。头年,你见了我的虚。这次,你见的是实。这些年,我也读了些书,知道我身上就是寒气太多了,寒生贱。我这一回,算是贱到底了吧?”
  上官说:“我不知道你这人究竟图什么?咱们只见了一面……”
  老刀说:“见你一面,我就清醒一次。人这一辈子,就得迷点什么。你要是什么都不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你比方说,我迷钓鱼,结果还是差点被鱼钓了。”
  上官笑了,说:“你还挺哲学。”
  老刀说:“偶尔,土里也会埋块金子。”
  上官又笑了笑,再不说什么,她埋下头把那一小碗米饭吃完,尔后对那小伙说:“多少钱?结账。”那小伙说,一共十九块钱。
  上官交钱时,老刀一动也不动地坐着,等上官交了钱,看样子要走了,他才说:“你等等,我还有事跟你商量。有件事,想请你帮帮忙。”
  上官摇摇头:“我能帮你什么忙?”
  老刀说:“前面我说的,都是真话。可老实说,我这个样子,是存了心思的,也想借机考察你一下,看你人品如何。这一项,你过关了。所以,有个项目,我投入了两千七百万,想请你给管一管。”
  上官瞪大眼睛望着他:“我?!”
  老刀说:“就你了。”
  上官说:“这不是开玩笑吗?”
  老刀说:“不开玩笑。说正事,我从来不开玩笑。我买下了东方商厦51%的股份。来找你,为的就是这件事。”
  上官望着他,很长时间没有说话。终于,她说:“当真?”
  老刀郑重地点点头。
  上官说:“我能做什么?”
  老刀说:“请你出任总经理。”
  上官心里乱了,她下意识地说:“不不不,不。”
  老刀说:“你不要忙着拒绝嘛。我用你,也是反复斟酌才定下来的。东方商厦那边的徐总到年龄了,就要退了。我想找一个更合适的人。实话说,我在这儿已呆了一个多月了。”
  上官的方寸已乱,凭感觉,她觉得不能接受。可为什么不接受呢?这不正是你需要的,一方很大的天地?可她还是觉得,不能接受。上官说:“你还是……找别人吧。”
  老刀说:“这样吧,咱摊开说,掏心窝子说。我知道你有顾虑。是,我是喜欢你。说白了,我喜欢你。可这是生意,不是人情。我是开煤矿起家的,煤矿是挣钱,可危险性太大,动不动就死人。我也修过高速路,高速也挣钱,可一综接下来,行贿的数额太大,万一出点什么事,就被牵进去了。所以,我想转转行,干点风险小的实业。当然,我这人也曾有过邪的一面,可我出钱建过八所希望小学,总不是个坏人吧?我请你主事,就是请你主事,绝无别的意思。你放心,我要是有图谋不轨的举动,你把我眼珠子抠出来!”
  上官的头有点大,她觉得这个人有点吸引她了。也不知为什么,她的一部分情绪在慢慢向他倾斜。“谢谢你的好意。你让我想想……我还在读研究生,在职的,马上要参加考试了……”可她知道,这都不是理由。
  老刀说:“你是不相信我这个人?”
  上官很勉强地说:“也不是。”
  老刀说:“那好吧,我再给你半年时间。你把事情处理一下。我这人做事,喜欢一竿子插到底,用你是用定了。你有什么要求可以提出来。”
  上官说:“谢谢你的信任。等我想好了,我会告诉你的。”
  
  三
  博雅小区第八栋第18号,就是上官曾经的“家”。
  开了门,屋子里静悄悄的,扑鼻而来的是一股新房子的油漆味,很苹果。站在厅里,上官顿时有了物是人非之感。
  沙发上,还撂着一本小书,《家庭食谱》。她还没顾上细看呢。她下意识地走过去,拿起那小书翻了一下,扔下。现在,用不着了。尔后,她打开壁橱,把自己的衣服一件件放在旅行箱里。
  待一切收拾好了,上官“啪”一下合上旅行箱的盖子。尔后,她四下看了看,当她把那串钥匙撂在餐桌上的时候,一刹那间,她的心颤了一下。这绝不是留恋,不是的。而恰恰相反,这像是在做最后的挣扎,也是对抗。她是在对抗那匹狼对她的骚扰,倘或说是——吸引。狼是下了功夫的,狼盯上她了。她怕的是下了这条船,又上了那条船——男人的贼船。
  该走了。上官退着身子,一步一步地走出了这所房子。“咣当”一声,门关上了。那门的响声就像警钟似的,又一次敲醒了她。
  下了楼,上官没走多远,居然碰上了她最不愿见的人——江雪。这真是太巧了!
  江雪是开着车来的。车是任秋风刚刚下令配给她的。她在博雅小区也分到了一套房子,那房子隔一个门洞。
  看见上官,江雪还是笑了笑,矜持地说:“怎么,要走哇?”
  上官也笑了笑,说:“你看这院里,有树吗?”
  江雪说:“我看挺好。不过,我一来,你就走,真是没有缘分哪。”
  上官不客气地说:“是呀。我是退出,你是占领。”
  江雪说:“我不是一个骄傲的人,可你的话,让我骄傲。不管怎么说,这也是干出来的。”
  上官说:“是,大街上任何一个人都可以为此骄傲。”
  两人女人相望着,从各自的眼里,都放射着逼人的灿烂,那像是花与花的较量,是气与气的交锋,光与光的碰撞;也像高手过招,谈笑间,只是一剑。
  尔后,两人擦肩而过,可是,江雪并没有立即上楼,她站在那里,默默地望着上官的背影,像是要礼送她“出境”。
  上官也觉得她背上有“蚂蚁”,她背上爬满了“蚂蚁”。这个人,就像陶小桃形容的那样,她心里像是藏着一把冲锋号,见人就“杀”,那日子,是一刀一刀夺的!
  这时候,有一辆车开过来了,是“奔驰”。这辆奔驰车开到了她的身边,慢慢停下了。那个人从车上走下来,拉开车门,说:“上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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