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3期

等等灵魂

作者:李佩甫




  上官走后,任秋风长久地望着那个地球仪,然后,他用力地在上边拍了一掌,那地球仪快速地旋转起来。尔后,他从桌上拿起一支飞镖,用力地朝地球仪上掷去!
  这一镖射偏了,本是射向美国的,却扎在了“阿尔巴尼亚”的土地上。任秋风伤心地摇了摇头,问自己:“你怎么连个人也留不住?”
  
  四
  这是一个很奇怪的现象。
  “金色阳光”少了两个很重要的人,可整个商场却空前团结,效率反而提高了。在这一点上,连任秋风都感到意外。
  这是任秋风亲眼看到的。
  整个商场都在高效率地运转着。那腾腾的热气、人流,像是感染着每一个人。商场每一个职工看上去都精神抖擞,她们不管做什么都是一路小跑;每一个楼层都像是开了锅的沸水,连穿黄马甲的搬运工都把胸脯挺得高高的!无论任秋风出现在哪里,一路都是“任总好!任总好!任总好!”没人要求他们这样喊,这是他们发自内心的。可以看出,这是真心诚意的拥戴。正是这一点,让任秋风尤其满意。
  每次巡视完毕,任秋风就会在商场的最高层站一会儿,居高临下地朝下望去。这时候,他的心里就会产生一种愉悦。他能在这么一种乱哄哄的嘈杂中,享受一种别人所无法享受到的喧闹中的宁静。真的,他已习惯了这种喧闹,习惯了站在高处的感觉。他站在最顶端,居高临下,一览无余,默默地享用着一个“场”的嘈杂,享受着指挥一切、调动一切的快乐。
  当然,他知道,他的所有决策都是在江雪的监督下得到贯彻执行的。于是,他得出了一个结论:看来,龙多不下雨呀!走上一个两个人,也不一定就是坏事嘛。
  是啊,任秋风想,现在看来,你不可能把所有的人才都拢在一块儿。观点不同的人,是不能强拧在机器上的。那样,产生不了合力。没有合力,就形不成强有力的工作班子。你只能把同一目标、同一方向的人集合在一起,你必须强调方向的一致性,这才叫志同道合。特别是那个小陶,在研究一些问题时,总跟他的思路不一致,总要提“为什么”?总要他一次次解释。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毛主席说,在执行中加深理解嘛。这句话,很好。
  可有人却不同意他的观点。他的老朋友齐康民就跑来跟他大吵了一通!这天下午,他肯定是喝了酒的。他踉踉跄跄地推门走进来,指着他说:“你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你如果不赶快纠正,总有一天,错误会把你毁掉的!你,成了一个昏君!”
  任秋风说:“你又喝酒了吧?”
  齐康民说:“我是喝了一点酒,但是我没醉。我清醒着呢。你是经商的,你知道‘商’是什么?商就是商量,商榷,是一个‘和’字!你听不得不同意见,你毁了,小子!你以为你没有对手,到时候,所有的人都是你的对手!”
  任秋风虽然笑着,脸却沉下来了,他说:“老康,不要再玩童年的把戏了!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老像长不大似的?谁是小子?我告诉你,这里站的是老子!你怎么就认定我会出事呢?不是你动员我出山的吗?”
  齐康民说:“正因为是我动员你出山的,所以我不想看着你垮台。小子,你好好听着,我给你推荐的三个人,综合素质最高的,当属上官云霓。智性最好的,是江雪。而最有人缘的、对人对事最客观的,当属陶小桃。你别看她平时笑笑的,心里最有数。你一下子赶走了两个,你想想,你还干什么?你完了!”
  任秋风说:“你错了,我这里的实际情况是,蒸蒸日上!再说,怎么是我把她们赶走的?是她们自己要走的。人各有志嘛。”
  两人正吵着,只见江雪推门走进来。江雪进门看了齐康民一眼,却对任秋风说:“你别理他,他喝多了。”
  齐康民一见江雪,那股张扬劲儿立时就下了。他自言自语地说:“多吗?小二两,不多呀。”
  江雪说:“齐老师,你出来一下,我有事找你。”说完,扭身就走出去了。
  齐康民怔了一下,又回过头,对着任秋风道:“老子曰,执大象,天下往。你也敢言老子?!”这么喊了一句,摇摇头,跟着出去了。
  
  五
  江雪把齐康民领到了黑井茶社。
  在一个包间里,齐康民看那些女服务员跪进跪出的,心里很不安,说:“这地方,贵吧?”
  江雪说:“我请老师喝茶,还不挑一好地方?不贵。”
  齐康民仍有些忐忑不安,说:“那,还是、我请吧?”说着,他下意识地摸了一下屁股上的兜。
  江雪说:“听说老师喜欢喝碧螺春?”她对那女服务员招了一下手,“上最好的碧螺春。”
  于是,那服务员喏喏地跪着退出去了。
  齐康民手捧着那一只小小的泥杯,品一口,又品一口,点着头说:“好茶,嗯,好茶!”
  江雪却不喝,看他喝。齐康民又喝了几口,说:“你怎么不喝?”
  江雪端起杯子看了看,在手里转了一个圈,又放下了,说:“我不敢喝。喝了,夜里睡不着觉。”
  齐康民眨眨眼,说:“那,那你……这不可惜了吗?”
  江雪两手捧着脸,很专注地望着他,说:“可惜什么?你喝吧,我看你喝。”
  齐康民喝一杯,江雪就执着泥壶给他倒一杯,连着倒了几杯之后,齐康民头上冒汗了。他抓起泥壶说:“还是让我自己来吧。”
  江雪手里转着一只小泥杯,轻声说:“老师,你总是到商场里来,你每来一次,都给我带来不少麻烦。有人会说闲话的。”
  听江雪这么说,齐康民有些尴尬,他说:“那我以后,以后……”
  江雪却没往下再说,她望着齐康民,说:“老师,你真喜欢我的眼睛?现在,你看着我的眼睛,你是真心喜欢她吗?”
  齐康民头上又出了一些汗,他掏出手绢擦了一下,喏喏说:“江雪,你别再让我看了,你再让我看,我就掉进去了。”
  江雪说:“我问你的话,你怎么不回答?你是真心喜欢她。”
  齐康民又掏出手绢擦了一下,很认真地说:“那当然。不过,不过老师一介穷书生而已。实在有些,那个,自惭形秽。”
  江雪说:“那我再问你一句,你愿意等她吗?不管多长时间,你都愿意等吗?比如说,将来,要是她想出国,你也愿意跟她走吗?”
  齐康民吃惊地望着她:“怎么,你想出国?”
  江雪摇摇头,说:“目前还没有这个打算。我只是打个比方。”
  齐康民扶了一下眼镜框,说:“我要是取下眼镜,就什么都看不见了。我是个瞪眼瞎。他们都这样说。”接着,他又说,“不过,我给自己定了一个目标,一生要爱一次。不管结局如何,要如火如茶(荼)地爱一次,只一次。”
  江雪身子往上依了依,说:“那好,我现在就给你一个承诺:你给我三年时间。你等我三年。三年后,我会跟你结婚。不过,在这三年里,无论别人说什么,你都不要信。好不好?”
  齐康民取下眼镜,用手绢擦了一下眼,说:“好,我等你。”接着,他端起那小杯子,把茶一口喝尽,说:“我真想喝一杯酒。我知道你不让,算了。不过,江雪,雪,你能让我吻一下,你的手吗?”
  江雪伸出手来,放在了齐康民面前的茶几上。他两手捧着江雪的手,伸着脖子,嘴唇贴在江雪的手背上、指尖上,依次吻了一遍,喃喃说:“香。”
  江雪把手缩回来,说:“老师,我还请你帮我办一件事。”
  齐康民说:“你说。”
  江雪说:“听说你有个弟弟,也开了一家公司,叫万源公司,对吗?”
  齐康民说:“是啊,你怎么知道?这个家伙,游手好闲的,我不太理他。”
  江雪手里转着那只杯子,漫不经心地说:“有一笔账,想在他那里走一下。你能帮着说说吗?”
  齐康民一怔,说:“账?什么账?不会出什么事吧?”
  江雪说:“就是那些散户的集资款,过一下,就有票据了。不走一下,是公对私,不好下账。你要是觉得不方便,就算了。”说了,就一双眼睛望着他。
  这时候,齐康民头上又出汗了,他有些紧张地说:“那,我问一下吧。我给问一下。”
  江雪说:“问了,你给我回个话就是了。具体事,我去办——茶,喝得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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