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3期

等等灵魂

作者:李佩甫




  可是,两人的眼睛里,都是有话的。
  会后,江雪再没有提起,好像这事已经过去了。可商场的人都知道,事情并没有过去,她们都替小陶捏了一把汗。
  这一段,任秋风一直忙股份制改造的事。首先,他得到了上级领导的大力支持;金融部门和一些企业也都看好“金色阳光”;再就是商场内部的职工,由职工又波及到了普通老百姓,一拨一拨捧着票子前来入股……这里边各行各业的人都有,其中还有那个中奖的胡跃进。所以,这些日子任秋风是一天忙到晚,什么都顾不上了。凡是业务上的事,统统交给了江雪。
  过了几天,当人们都觉得风平浪静之后,江雪才让人把那份通报打出来,拿着上楼来了。她进了任秋风的办公室,把那份“通报”递给他,说:“你看怎么办?”
  任秋风不解,说:“什么怎么办?”
  江雪扬了扬下巴:“你看看。”
  任秋风看了,竟不以为然,说:“不就是盒饭吗。也不是什么大事,批评一下算了。”
  江雪说:“这事不那么简单。我原来也是这么想的,批评一下,算了。可她有前科。”
  任秋风不明白,怔怔地望着她,说:“啥,前科?”
  江雪笑着说:“你定的制度,大会上宣布的,怎么忘了?还说是准军事化管理,铁的纪律,天王老子也不行。”
  任秋风说:“是啊,这话我说过。怎么了?”
  江雪说:“问题是,通报批评,她已有过两次了。第一次,是她连续迟到。第二次,是她把总经理、你的名字都印错了。这是第三次。按制度,是要除名的。”
  任秋风嘴张大了,惊讶地望着她:“你是说——小陶?!”
  江雪默默地点了点头。
  任秋风挠挠头,想都没想,说:“闹了半天,是小陶?小陶另当别论。她,受过三次批评?我怎么不记得了?”
  江雪看着他,说:“所以,这事我让你定。”
  任秋风咂咂嘴说:“这个这个、小陶呀,还是另当别论吧。她是给商场做过贡献的。职工培训,是她一手抓的。对外宣传,也做得很好。你说呢?”在不知不觉中,任秋风用了商量的口气,这也是过去没有过的。
  江雪说:“你也不用跟我说,我们是老同学,一块儿来的,我还能不知道?问题是,怎么处理?”
  任秋风像是不明白似的问:“处理什么?”
  江雪说:“制度在那儿卡着,全商场的职工都看着呢。你说怎么办?”
  任秋风说:“是啊是啊,这个事,挺难办。职工有什么反映?”
  江雪说:“你没看那眼,都猫猫的,盯着呢。”
  任秋风大手一挥,说:“猫什么猫?制度?制度不是人定的吗。”
  江雪尖锐地说:“为一个人,修改制度?这合适吗?”
  任秋风想想,很为难地说:“是啊是啊,这显然不合适。”说着,他挠挠头,又说,“不过,小陶是个人才,咱目前又是用人之际,我看还是想个什么办法,变通一下。”
  江雪说:“我也在想这事。不过,制度既然定了,如果都不遵守,这以后,商场就没法管理了。”
  江雪说的句句是理,句句都打在了要害处。这就像是一把尺子,量着量着竟量到自己头上来了。任秋风像是被什么夹住了似的,觉得自己很被动,试图改变这种局面,可他找不到下嘴的地方。终于,他说:“你跟小陶没什么矛盾吧?”
  江雪眼里立时布满了蚂蚁……片刻,她说:“看你这话说的。没有。我跟她有什么矛盾?从来没有。”
  任秋风还是不松口,他说:“你让我考虑考虑吧。我考虑考虑再说。”
  
  二
  这天下午,任秋风带着上官云霓看房子去了。
  房子在博雅小区,已经装修完了,要交工,所以任秋风带上官来看看,看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这个小区的房子是目前省城最贵的,有人开玩笑说这里住的都是“新贵族”。因为在这里买房子的大多是商业界、企业界的成功人士,还有一部分是各地市的头头脑脑。这里的房子是仿欧式建筑,有绿地,有学校,还新开了一条人工河,看上去就像花园一样。
  上官身子重,还有一个多月就要生了,不敢轻易出门,是坐车来的。任秋风小心翼翼地扶她上了楼。进了门,上官脱了鞋,一手托着腰,光脚踩在柚木地板上,像个孩子似的走来走去,很高兴地说:“这么大啊,真好真好真好!”尔后,她推开窗户,探身朝外看了看,惊喜地说,呀呀,还有棵小树哪,孩子长大的时候,树也长大了,多好!接着又看了书房、保姆的房间……一边看一边说,好,你还是有眼光的。在厨房里,她摸了摸新配置的灶具、厨具、抽油烟机,柔声说:“以后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按菜谱做。”这时,任秋风说:“还满意吧?你看还有什么需要动的?大致就这样了。画我没有挂,小的布置,都归你了,等将来你布置吧。”上官望着他,说这一段,你累了吧?任秋风说还行吧,还行。上官说,你这条领带,谁给你挑的?太野气。任秋风说,随便系了一条,不好?上官说这不是你的风格,回去换一条。任秋风随口说,噢噢。上官说怎么,你心里有事?任秋风说没事,没什么事。
  回到厅里,上官手护着肚子,坐在一个缎面的扶手椅上,说:“你心里有事。不想说?”
  任秋风说:“真没事。你就好好生孩子吧。”
  上官默默地望着他,什么也不说。
  任秋风说:“这房子,建筑面积一百五十六平方米……”
  上官还是望着他,不说话。
  任秋风在她的目光注视下,终于说:“噢,这一段,你见过小陶吗?”
  上官说:“没有哇。小陶怎么了?”
  任秋风说:“也没怎么。”
  上官听他话里有话,说:“‘也’是什么意思?”
  任秋风站在那里,沉吟了一会儿,说:“本来不想给你说。小陶受了三次通报批评,按制度规定,是要除名的。”
  上官听了,一下子愣住了。她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这里边有问题。”
  任秋风很焦躁,说:“有什么问题?我也不想处理她,可制度……”
  上官轻声地,像是自言自语地说:“板凳说话了。”
  任秋风望着她,说:“我告诉你,现在不是板凳年代了。你知道我现在最发愁的是什么?——是钱。钱太多了。我就像是一下子掉进钱海里了。你相信吗,有好几个亿!”
  上官不接他的话,上官说:“你相信板凳会说话吗?这里边有个典故。在商学院的时候,我们班有四十三个同学。在这些同学当中,有一部分是从农村来的。他们都很朴实,他们常说的一句话是:你要是怎样了,板凳都会说话!这是一句咒语。是指把不可能的事情变为可能,就像谁说他能停止地球转动一样。此后这句话就成了我们班的‘语录’。”
  任秋风却仍然沿着自己的思路说:“你想想,好几个亿呀!这一段我是被钱淹了。一搞股份制,钱都来了。有银行的,有企业的,有个人的,一窝蜂都往这儿送,那么多,看着都让人愁。”
  上官也不改口,上官说:“我说这话的意思是,在我们班四十三名同学中,最诚实、最守规矩的就是陶小桃了。没有人比她更遵守制度了。记得有一堂课,大家都不喜欢,只有两三个人去了。那天小陶刚好请假。后来上边追查,问都谁没有去,说没去的请举手。结果,只有小陶一个人站起来,举手了。当时,我还拽了她一下,不让她举手。可她还是举了。”
  突然,两个人都不吭声了。他们就那么互相望着,都觉得两人的思路不在一个点上,双方都有些失控。终于,任秋风说:“我知道你跟小陶是好朋友。可……这能说明什么?”
  上官说:“你还没明白我的意思。”
  任秋风说:“我怎么不明白?你不就是要替小陶抱打不平嘛。”
  上官坚持说:“我还没说完呢,你听我把话说完。我们班的‘语录’还有下半截——小陶除外。这就是说,大家都相信她。她说的每一句话,都不会有人怀疑。所以,如果说她违犯了制度,这里边肯定有问题。”
  任秋风最讨厌说情的,情绪上有些抵触。他说:“照你这么说,那是制度有问题?”
  上官说:“我没这么说。但是,也不排除有人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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