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6年第7期
蜀山风情画(中篇)
作者:李世宗
“他大嫂呀,你究竟借不借?你不会是想让他烂在这里吧?”
面对大家的诘问,粉棠花心乱如麻,她真怕尸体烂了,对不起死去的丈夫。可是,谁知道她的心呢?她是怕将来还不起啊!
孔噘嘴一听打了个哈哈,说:“这你就多虑了。常言道,火烧眉毛,只顾眼前。现在埋人要紧,至于还钱的事,以后再说么。天下没有不了的事。”说完,瞅着粉棠花问道,“大嫂要借多少,说个数吧!”
到了这时,粉棠花真的没了办法,咬咬牙说:“借二十块银元!”
“才二十块钱嘛,算得啥!”孔噘嘴从肚篼里掏出二十块大洋,“砰”地一声放在桌子上,就像事先准备好的。众人一见,都说老太太和二少爷想得周到。
“钱在这里,不过人亲财不亲。空口无凭,还得立约为据,这个规矩坏不得!”孔噘嘴一脸得意。
毛二嫂点点头说:“这个当然。”她看了一遍屋里的人,皱着眉头说,“我们都是睁眼瞎,没跨过学堂门坎,还是请管家写吧!”
孔噘嘴笑着说:“请人写纸,三分银子。这个规矩还是要的,不过……这笔账就记在这里,二天喻大嫂请我多喝杯喜酒就抵消了!”说完,眯着两只老鼠眼瞅着粉棠花怪看。
毛二嫂出去把小毛牛的文具拿进来说:“管家,人家热孝在身,喝什么喜酒?别拿他婶子开心了,你快写吧!”
孔噘嘴铺好纸,写了几句放下笔说:“凡立约写借据,都得有担保人,还要有抵押的。这……怎办?”
毛二嫂、赖大妈听说要保人,都自告奋勇愿意作保,只是拿什么作抵押,大家犯愁了。
“就拿房子作抵押吧!”粉棠花说。
孔噘嘴嗤笑道:“你这房子能值几文钱?我们曾府还少你这几间破房子么?”
“那,那怎么办?”
孔噘嘴眨眨老鼠眼说:“我倒有个主意,只怕喻大嫂不肯。”
“什么主意,你就直说吧!”众人催促着说。
孔噘嘴目不转睛地盯着粉棠花说:“没东西抵押,人也可以嘛!”
“什么?难道要我作抵押?”粉棠花急了。
“大嫂!”孔噘嘴挤眉弄眼地说,“你怎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写个名字在纸上,有什么要紧?将来你还不起债,他把你吃了不成?”
“你倒说得轻巧!”粉棠花沉下脸说,“拿我抵押,不就是拿我去卖么?你这是在挽圈圈,让我去钻!”
事情眼看僵了,有人小声对粉棠花说:“他大婶呀,埋人要紧,我看这样吧,就让花娘作抵押好不好?”
“啥?花娘?”粉棠花一怔。
“花娘作抵押,这倒是个办法。”孔噘嘴说,“我想老太太是通得过的,她老人家正想买个丫头呢!”
“她要买丫头,就拿花娘作抵押,这不等于卖了她么?”毛二嫂不服气地说。
“你们这些妇道人家,就是没见识!”孔噘嘴伸了伸脖子说,“你们懂什么?卖身葬父,这事了不起呀!将来申报朝廷,还要修‘孝女坊’呢。那花娘就是孝女!”
众人听了这话,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孔噘嘴又说,“大家知道,老太太是行善积德的,丫头、院子谁不说她是佛婆婆。花娘卖身葬父便是孝女,老太太还会亏待她么?花娘进曾府学点规矩,将来长大了,也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加上她长得秀气,嫁个好丈夫,说不定还要做两天官太太哩!”
到这份上,大家也都劝粉棠花。粉棠花心里虽是不忍,却无可奈何,只得点点头,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滚落下来。
孔噘嘴把搁下的笔捡了起来,一张借约即刻写成。
粉棠花满脸泪水,在借据上按了个血红的手印……
卢大棒“淫伤”秀才屋
按照当地习俗,丈夫安葬之后,妻子要为丈夫温三夜脚。所谓“温脚”,俗称“煨脚”,不是抱着死人的脚睡觉,而是在太阳落山的时候,在丈夫坟后燃起一堆火,烧点香烛,燃点纸钱,意思是生死相依。
这天,粉棠花在喻老大坟前,把该做的都做了,抹了几把眼泪,正想起身回家,忽见山下上来一人,手里拎着一把明晃晃的钢刀。粉棠花赶忙躲进墓后的树丛中。只见这人摇摇晃晃地爬到喻老大坟墓的左侧———老秀才的坟前,双膝一弯,跪了下去,双手举起钢刀喊道:“爹,你死得冤枉啊!你知道吗?那妖精偷野男人啦!”他喘了一口气,又说,“我要宰了她,先给你说一声,你有灵有验就开个口,杀不杀得?快说呀!”说完不停地磕头。
粉棠花听说要杀人,心里一阵乱跳,又见他是个醉汉,禁不住喊道:“杀不得!杀不得!”
“什么?杀不得?”那男人抬起头来,四周看看,寂无一人,只见一只乌鸦飞到坟后枯树上,呱呱地叫了两声,伸着颈子盯着他,那醉汉朝着乌鸦喊道:“杀不得吗?”
“呱!呱!”乌鸦叫了两声飞走了。
“好,老东西!你总是护着她,我听你的,不杀就不杀!可我饶不了那狗男人,我要给你出一口气!”说完手持钢刀,踉踉跄跄地下山去了。
粉棠花好生惊讶,这醉汉是谁?他要拿刀杀谁?粉棠花一脑子疑惑回到家,听见小毛牛在厨房里问:“花娘,听说你妈将你卖了?”
“不,只是拿我作抵押,不是卖!”花娘解释说。
“将来你妈还不起钱,东家就要拿你去当丫头抵债,这不等于把你卖了吗?”小毛牛说。
“我也不知道。”花娘叹了口气说,“大人们说卖身葬父就是孝女,还要修牌坊呢!”
“花娘,你进了有钱人家,我们就再也见不着了!”
“怎么办呢,毛牛哥?”花娘急成了哭腔。
“我们逃走吧!”
花娘还来不及回答,粉棠花一步跨进灶房,指着小毛牛骂道:“小杂种,谁叫你来教唆我的闺女,快滚回去!”
“你没良心,卖了花娘,我不干!”小毛牛气冲冲地说。
“我卖了花娘,关你屁事?”
“不!花娘是我的!”小毛牛一急,说出了心里话。
“花娘是你的?”粉棠花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我什么时候把花娘许配给你啦?”
“你没有,可我们拜过堂!”小毛牛理直气壮地说。
“你们在哪拜过堂?”
“在圣母庙山上!”
“怎么拜的?”
“办大姑娘呗!”
“小杂种,这是小娃娃的游戏,闹着玩的,着不到数!”粉棠花又气又好笑,不知怎地,心里忽然软软的,觉得这孩子也是一片至纯,便柔声地说,“婶婶知道你们从小就在一起,我怎么狠心拆散你们?只是事到头,不自由,我是无可奈何才这样做啊!”说完,眼泪止不住滚出了眼眶。
“妈,这怪不得你!”花娘含着泪说。
粉棠花擦了擦眼泪说:“事已至此,悔也悔不转来了,一切听天由命吧!”又对小毛牛说,“快回去,你妈正在喊你呢!你要好好服侍你爹,不要老往这边跑。你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那我们两家就太苦了!”
小毛牛很懂事地点头走了,粉棠花看着花娘,心里似有千言万语,可嘴里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这一夜,粉棠花失眠了,她的眼前总是喻老大的憨笑声,现在想来是那样的亲切,一种巨大的空虚向她袭来,无边的寂寞似要撕碎她的心……
好不容易合上眼,忽然一阵敲门声,将她从梦中惊醒过来。她睁开眼睛一看,已是红日当窗了。
“开门!开门!”
是毛二嫂的叫声。粉棠花忙穿好衣服,下床开门。毛二嫂慌慌张张地跨进门来,气喘吁吁地说,“不好了,卢太医被人杀死了!”
粉棠花一怔问道:“谁杀死了他?”
毛二嫂喘过一口气说:“我也不知道。昨晚,小毛牛他爹伤痛得厉害,今晨叫我去请卢太医,走到街上听人说,卢太医在老秀才家被人杀死了!”
“什么,老秀才家?”粉棠花瞪着眼问。
“是呀,听说乡约、地保都到他家去了,好多人去看啊!唉,这下没太医了,小毛牛他爹的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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