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6年第7期

蜀山风情画(中篇)

作者:李世宗




  “我,我不知道!”二少奶奶低着头说。
  “你不知道,也不该出口伤人!”曾二少爷仍然满脸怒气。
  “算我乱说,我认错了行不行?”二少奶奶嘟着嘴说。
  “好啦,好啦。”大少奶奶过去拉着粉棠花说,“二少奶奶是个有口无心的人,她不会说话,你要会听。现在她认错了,你就不要气了,话明气散!”
  大少奶奶拉着二少奶奶走了,粉棠花还噙着泪呆呆地站着,曾二少爷笑嘻嘻地挨近她说:“别生气了!不看僧面看佛面,你就看在我的面子上留下来,别走了!要不,我给你赔个不是?”说罢,真的给粉棠花作了一个揖。
  粉棠花没想到曾二少爷会如此通情达理,见他傻乎乎地给自己作揖,不由“卟哧”一声笑了起来。
  曾二少爷也笑了,说:“她胡说八道,你就当她在发‘母猪疯’不就完了!”这句话说得丫头、媳妇们都笑了起来,她们不明白二少爷今天为啥如此随和,对一个佃户的女人如此客气,简直是低三下四近乎讨好。
  “好了。好了。”曾二少爷扫了众人一眼说,“客人就要到了,大家忙着吧!”说完并没有动身,傻乎乎地瞅着粉棠花。粉棠花这时满心感激,禁不住秋波一转,嫣然一笑,把个曾二少爷弄得魂飞天外,呆若木鸡。幸亏孔噘嘴一步跨了进来,一声“二少爷!”才使他清醒过来。
  “客人都要到了,老太太在叫你,快走!”孔噘嘴说着拉了曾二少爷就跑。孔噘嘴走了几步,回过头来对丫环仆妇们说:“客人来了,不要慌乱。一般的客人接到大客厅里;至亲贵戚,老一辈的接到‘秋水轩’;年轻一辈的,接到‘晴春馆’。不要忘了!”
  众人连连点头说:“记得了!”
  少顷,大门外响起了一阵阵鞭炮声,大厅两厢便鼓乐喧天起来,“支客司”满头大汗地高声唱道:
  “何二少爷、二少奶奶到啰!
  张四少爷、四少奶奶到啰!
  ……”
  这些少爷、少奶奶们,个个穿红着绿,珠光宝气,光彩照人。丫头仆妇们拿烟倒茶,摆瓜子上水果,忙得脚板不停。一时人伕轿马,挤满府庭;那些装满寿礼贺仪的抬箱、杠担,红红绿绿,摆了满院。
  前面还没忙完,又听“支客司”唱起来:
  “宫保府的曾四老爷到啰!
  何八老太爷到啰!
  汪二姑老爷、姑太太到啰!
  ……”
  这几声“支客司”喊得特别响亮,吹鼓手们也吹打得特别卖劲。
  曾二少爷扶着曾老太太下堂迎接,从前厅一直迎到中堂。
  那汪二姑老爷就是团总汪三槐,那位姑太太便是秀才娘子。粉棠花想起那天审讯时的情景,汪三槐道貌岸然地坐在上面,秀才娘子哭哭啼啼地跪在下面,曾几何时,竟就变成夫妻了。一个犯了通奸罪的女人,一下就成了姑太太了,这世道真是假得伤心!秀才娘子穿一件大镶滚边红缎子扎花齐腰小夹袄,系一条大镶滚边淡绿绸子扎花百帖摺子裙,裙边下微微露出三寸金莲。那未曾怀过孕的腰肢,扭动起来,宛如风中杨柳;一张瓜子脸儿白里透红,要不是眼角上微微现出两条鱼尾纹,仿佛还是十七八岁的少女呢!粉棠花低声骂了一句“狐狸精”,一个媳妇拉了她一把说:“别乱说。小心撕烂你的臭嘴!”粉棠花会意地笑了笑,端着茶盘走了。
  “秋水轩”里坐满了曾府的至亲贵戚,曾老太太满面春风地向众人行过礼后说道:“其实,我祝什么寿啊,不过是让亲戚朋友们来聚会聚会,难为大家赏老婆子的脸。四哥还从老远的城里赶来,何八老表、杨大姑爷、张大表爷、汪二姑爷都亲临寒舍,叫我怎么敢当啊!不过人到晚年,总是思念亲朋故友,大家走动走动,摆点闲条,说点家常,散散心,也是一大快事么!”说完大笑。
  曾四爷道:“老嫂子说得对。早几天我就想带幼娘回柳江来看看嫂子。可她太胖了,行走不便,只好让我一个人来,真抱歉!”
  何八太爷抿了一口茶,说:“老表嫂六十大寿,我是不请自来的。人满花甲,已近暮年。人世沧桑,能有几次这样的聚会啊!我扳起指头算了算,我们同科入学的,现在没几个活在世上了。家兄亭兰与大表兄都英年早逝,不久前谢乐之又鹤归华表,现在就只剩张二姑爷、杨大老表和我三个人了。唉,岁月不饶人,实在可叹!”
  汪三槐一听“谢乐之”三个字,仿佛被蜂子蜇了一下,看看低头不语的新娘子,感到十分尴尬,忙站起身来说道:“八老表所言甚是。人事无常,聚会难得。我今天一来是给大嫂子拜寿,二是带凤仙来认认亲戚。”说罢便拉着秀才娘子,走到曾老太太面前介绍说,“快叫大嫂!”秀才娘子甜甜地叫了声“大嫂!”右手捧腰,左手按衽,屁股扭动了一下,行了个“怀中抱月礼”。老太太一边还礼说“不敢当!不敢当!”一边却死死盯着秀才娘子的三寸金莲。老太爷们一见,都把目光投向秀才娘子那双三寸金莲。尽管对这双三寸金莲闻名已久,但老太爷们却无缘得见,今日有幸亲眼目睹,自然不肯放过此机会。大家像鉴赏稀世珍宝一样,目不转睛地盯着秀才娘子纤巧的小脚,称奇赞叹不已。
  汪三槐又引秀才娘子与曾四爷见礼:“这是宫保府的四哥,快行礼!”秀才娘子忙欠下身子,当她抬起头时,正与曾四爷那双贪婪的目光相遇,弄得她双颊通红,忙低下头去。
  又要与何八太爷见礼,何八太爷笑道:“不必了,熟人熟事的,还不认得么?就叫我八老表吧!”秀才娘子叫了声“八老表”,转身又与张大姑爷、杨大老表见了礼,然后红着脸坐了下来。就在此时,外面拥进来几位少爷、少奶奶,嚷着要看“新娘子”,有的喊“姑妈”,有的喊“表娘”,弄得秀才娘子手脚无所措,低着头不知怎么还礼。
  曾四爷瞅着秀才娘子笑道:“汪二哥,艳福不浅啊!红袖添香,三寸金莲,人间风流都给你一人占尽了!”
  何八太爷也凑趣说:“过去老秀才金屋藏娇,如今汪团总又独占花魁。妙!真妙!”说完哈哈大笑。
  汪三槐红着脸,似笑非笑地说:“承蒙夸奖,我与乐之兄相交莫逆,情同手足,故抚其后事,而悯其遗孀,效山阳旧雨之谊,学陈平娶嫂之义。如此而已!如此而已!”
  曾老太太不懂这些典故,笑着对秀才娘子说:“既然都认了亲戚,亲戚嘛,不走不亲。以后你就常来走走,就把这儿当做自己的娘家,别不好意思来呀!”
  秀才娘子忙点头说道:“这个当然!只要嫂子不嫌弃,我是要经常来陪嫂子的。”话虽说得圆转,但一时还是难以适应,说完仍旧还是低了头。
  一个丫环进来在老太太耳边嘀咕了几句,老太太站起身来,躬身一礼道:“对不起,外面有点事,请大家再坐一会儿,失陪了!”说罢在丫头搀扶下,出了“秋水轩”。
  屋里静了一阵,何八太爷向曾四爷拱拱手问道:“四老表,你住在城里,最近听到什么新闻没有?”
  曾四爷想了想说:“怎么,你们还不知道?听说老佛爷带着皇上驾幸陕西避难,全国都震动了,你们……”
  “啊!有这等事?”
  其实,这已是两年前的事了,却把大家吓得口瞪目呆。何八太爷忙问道:“天子蒙尘,京城一定出了乱子,莫非又是那个康有为?”
  “这回不是,听说是‘义和团’!”
  汪三槐问道:“不是才议了和,怎么又要议和?”
  曾四爷轻蔑地看了一眼汪三槐,说:“不是议和,是红灯教!”
  “红灯教?”汪三槐显得很是惊讶。“听说红灯教刀枪不入,凶得很呢!”
  曾四爷说:“屁事!这红灯教专门跟洋鬼子作对,老佛爷开始相信他们,利用他们。可他们一遇洋鬼子的洋枪洋炮,法术就不灵了,现在洋鬼子都打进北京城了!”
  “这,这,这怎么办呢?”众人都望着曾四爷。
  曾四爷满不在乎地说:“有老佛爷在,你们怕啥子嘛?洋鬼子不过是些海盗、亡命之徒,因为他们穷,想到中国来打点起发(打秋风)。我们泱泱大国,地大物博,随便给他们点钱,不就打发他们走了么?你们还愁啥子?大清江山万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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