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3期
投影
作者:[美国]凯文·吉尔福伊尔 著 罗 瑛 译
“怎么了?”伦德奎斯特太太问。
“哦,是这样的,嗯,艾利克做过什么外科手术吗?”
“你是问有没有受过伤?没有,在那次意外之前从没有过。从来没有去过医院。”
“没有做过其他的非必要手术?”
“你是说整形手术?”伦德奎斯特太太被逗乐了,“呵呵,真的没有。”
“噢。”巴威克再次说道。
“你为什么这么问?”
“没什么。”她说,“他真是个英俊的小伙子。”
“你真招人喜欢。”伦德奎斯特太太说。在吃了些M&M之后,她告诉巴威克在艾利克上小学六年级时,他有一次整晚都睡在壁橱里,为的是逃避第二天早上七点的单簧管课。
— 18 —
几年前,戴维斯试图让杰姬对她自己的家史感兴趣,但是一提起来杰姬就烦。“我对我现在的家庭更感兴趣。”她说。她只是在旁敲侧击地责备戴维斯花了太多时间在工作上,几年来,针对他的八十小时工作日程,杰姬已经发过几千次牢骚了。
杰姬从她母亲那里继承了一些照片和信件,戴维斯通过这些东西给她画了个不算完整的五代家谱结构图,并且装裱好,作为母亲节礼物送给了杰姬。她说她很喜欢,把图表挂在了一间空出来的卧房里,杰姬还用这间房子来存放杂物和缝补用具。安娜·凯特七年级的时候,有一次在撰写一篇关于自己祖先的作业时(基本上是抄袭她父亲几年来的工作成果,这些东西都夹在一个小活页夹里),曾用母亲的家谱结构图来解释家谱学的术语和技巧,并且从老师那里得到了A的成绩。就在安娜死后不久,可能就在第二天,杰姬便把那个图表摘了下来,戴维斯从此以后再也没有看见过,也没有问起过。他知道为什么让人看家谱是那么困难;这些天当他理顺了自己的家族档案时,他又是高兴又是痛苦。这些牛皮纸和索引卡片对他来说都代表着鲜活的生命,就像他办公室档案里的男孩女孩的名字一样,它们代表着一个个小生命,这些小孩现在正被人爱着,也付出着爱。家里文件上的名字和那些小孩名字的区别就在于,许多亲戚早已作古,他们只活在这间小小的蓝屋子里。戴维斯拿出曾祖叔父威克的卡片,添上出生日期和社会保险卡号,他敢肯定,自己是这一天惟一一个还记得去世多年的威克的活人。这有点伤感——甜蜜的辛酸——这种对逝者的缅怀简简单单,带着丝丝哀伤,却也同样令人宽慰。戴维斯不希望有一天当他回忆起安娜时,那些记忆已经不能伤到他的心了。
“你有没有考虑过?”杰姬问他。夜深了,他们喝了酒,各自看着书,杰姬起了个话头,戴维斯佯装听着,但是此刻他意识到自己根本不知道杰姬在说什么。
“考虑过什么?”
“克隆她。”
“安娜?”
“当然是安娜。”
戴维斯惊诧地盯着杰姬。“没有,从来没有考虑过。这是不合法的。”他瞒着杰姬做了那件事,如今却这么说,多么荒谬的说法,多么“残酷”的回答。但是他明白,既然用了这个借口,一旦杰姬发现了真相,就永远别想得到她的原谅了。
“我想,没那么严重吧。”杰姬说,“我只是,只是想让她再回来,哪怕只是个婴儿。让她有另一次生命的机会,再给我们一次机会把她保护得好好的。”
“那样就不是她了。”戴维斯说。
“那有关系吗?”
“有。”戴维斯说。
杰姬合上书,她的声音变得温柔了,她总是在生气、伤心或者紧张的时候变得这样。“你说的好像克隆小孩不是真的一样。如果你的话让别人听到,会有很多人大吃一惊的。”
“她如果出生在一个新的家庭里的话,她是真实的。而对于知道原委的人来讲,她就是不真实的。对他们来讲,她只是一个替代品,一个有污点的复制品,一个没有记忆的鬼魂。膝盖上没有伤疤的安娜还是原来的安娜吗?如果她没有那块学自行车时留下的伤疤呢?如果补的是另一颗牙呢?如果她成了游泳运动员而不是排球二传手呢?她要是恐高而不怕蜘蛛呢?如果她更喜欢语文而不是数学呢?”杰姬脸红了,戴维斯伸出了手臂,但是他够不到杰姬的椅子,于是他就悬着手,掌心向上,摊在两人之间。“我理解你想的是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仍然……仍然有这个空缺,想填补这个空缺的想法会非常强烈,但是对某些人来说,克隆就像是原来那个人的投影——是一具抽象的躯壳,是电影里的演员,那只不过是阴影的投射罢了。如果我们让一个套着安娜外壳的小女孩在这间屋子里走来走去,难道不会陷入更加无边的黑暗中吗?”
杰姬开始大哭,戴维斯也哭了,但是戴维斯没有靠近她,她也没有靠近戴维斯。
— 19 —
比格·罗布的办公室实在太小了,书桌的任一边离墙的距离只容他侧着身先送出臀部,这才挤得进去。萨莉·巴威克坐在装填有塑料泡沫的铝合金椅子上,聚氯乙烯的表面都磨破了。如果她伸展双腿,那么她的脚会在腿伸直之前就踢到比格·罗布的金属书桌。如果她把自己棕色的脖子往后仰的话,她的后脑勺就会撞上墙壁,而比格·罗布在他的椅子上如果做同样的动作,那么脑袋也会撞上他那边的墙。菲利·卡内拉又细又长的身躯则被塞在文件柜和墙之间,那里是这个屋子惟一能够放下第三个人的空间。菲利和比格·罗布一样,以前也是一个警察,然后转行当了私家侦探,他刚从北边的郊区处理完一件案子回来,“只是路过进来打个招呼”。
巴威克拿出一块三角状的三明治,这是她在欧格登大街地下一层的熟食店买的。三明治非常厚,烤面包片里面夹着大块的肉、生菜和西红柿,不管她试着从什么角度下嘴,都很难咬。
“那不是他。”她咽下一大口蘸有蛋黄酱的面包和火鸡肉之后说。
“你是怎么知道的?”比格·罗布问。
“芬恩家的孩子有一块胎记,而艾利克·伦德奎斯特却没有。”
“那有什么可以证明呢?”
“他们是克隆的,老大。基因上是一致的。”
“你对克隆又知道多少,巴威克?我是说真正地了解。你一下子就变成专家了?”
“这是常识。只要看看《时代》杂志就知道了。去雇个医生吧,或者雇个专家之类的,如果你愿意就去问他们好了。”
“我不会雇医生的,巴威克。芬恩一家已经把钱全部付清了。我不会再去芬恩家,告诉他们这事儿,然后张口要钱,我也不会再从我口袋里掏钱给什么医生了。”
“那么,就相信我的话吧。”
比格·罗布嘴里包着腌牛肉,腮帮子鼓鼓的,他在头上挥舞着一英寸厚的红色文件夹,说道:“我不需要你所说的这番话。我花了八个月的时间,费尽心血查出伦德奎斯特家的孩子就是他们要找的人,现在你却要我回去告诉芬恩一家,这事儿突然变成了一桩悬案!”
“好吧,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要你把那些光盘交给我,以你和老妇人的谈话作为这次调查工作的收尾。我们的调查已经做完了,只要在此基础上接着往下写就行(侦探工作真实可靠,顺便说一句——祝贺你),现在芬恩一家已经认为艾利克·伦德奎斯特就是他们要找的那个人,如果我们再把这段采访交给他们,他们想要的就全了:细胞捐助者的生平事迹。”
“但是艾利克·伦德奎斯特不是他们儿子的细胞捐助者。”
“那是你说的,我可不信。不管怎么说,这些人只是在追寻一种幻觉。不管这个伦德奎斯特家的小子是不是克隆的捐献者,那都没什么关系,他和芬恩家的儿子根本不是同一个人。先天的有了,然后就得靠后天的培养。如果你是对的那又能怎么样?不管他们感兴趣的是什么,你已经得到能满足他们的东西了。”
萨莉说:“如果伦德奎斯特不是捐献者,你难道不想知道捐献者到底是谁吗?有些事很奇怪,比格。我们也许会在这件事上发现一个巨大的丑闻,诸如伍德沃德和伯恩斯坦《华盛顿邮报》的两名记者,他们首次将“水门事件”的内幕大白于天下,最终导致总统尼克松被迫辞职,由此荣获1973年度普利策奖,并一举跻身世界最著名的记者之列,成为新闻史上举足轻重的人物。发现的罪恶勾当。你难道不想知道为什么所有的正式文件、医药记录都表明伦德奎斯特是细胞的捐献者,而事实上两个孩子长得根本就不像吗?为什么芬恩家的孩子有一块胎记而伦德奎斯特家的孩子身上却从来没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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