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3期
投影
作者:[美国]凯文·吉尔福伊尔 著 罗 瑛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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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维斯与贾斯汀相约在森林保护区中一条小路上碰头,这是爱犬公园和野餐区之间的狭窄小道,很少有人会开车跑这么远,除非是要去前面四分之一英里远的一处小溪钓鱼。在一天的中午时分,一个男人和一个十几岁的男孩要进行非法密会,这个地方的安全系数不亚于任何其他地方。
透过SUV越野车SUV中文意思是运动型多用途汽车。现在主要是指那些设计前卫、造型新颖的四轮驱动越野车。敞开的窗户,戴维斯听到电动车轮胎在潮湿的小路上戛然而止的声音,他从车的后视镜中看到了贾斯汀,贾斯汀也注意到了他。他招手让贾斯汀转到人行道一边。贾斯汀把车支在车门旁的蒿草中,然后爬进车,把自己的背包扔在车里的地毯上,戴维斯递给他一瓶百事可乐。戴维斯觉得此情此景有点儿见不得人:他们两个坐在前排座上,电动车停放在路边的车门旁,男孩的裤脚骑车时被打湿了,还有那听百事可乐,感觉像是某种诱饵。他想仅仅一个星期前自己是多开心啊,但此时此刻感觉却这么糟糕——因为可预见的未来,他的胃似乎会从此一直打着结——戴维斯告诉自己这肯定是一个错误。但同时,他又断定确实再无其他的选择了。他无法设想如果没根据男孩所知的一切查个水落石出又会怎么样。他不能告诉贾斯汀忘掉这事。他不能忽视这个孩子。这和选择并无多少关系,无论是对是错,是复仇还是正义,还是安娜死后一直萦绕的那个词:结束。戴维斯知道他们两人的脚下只有一条路可以走,而他们只能沿着这条路前进,一直到结束,他可能会把剩余的生命都用在他们结束的地方,不管他们将在哪儿结束。
“忘了告诉你,”戴维斯说,“你不能把这事告诉其他人。如果那个科什先生发现你是谁,我想你会有危险的。”
“我已想到这一点了。”贾斯汀说着顿了顿,打了个充满碳酸气的饱嗝。“不用担心。”
“你还能记起关于那个人的其他什么情况吗?”
贾斯汀的嘴唇皲裂得很严重,而且嘴边的皮肤因为发炎形成了一个红色的圆圈。那样子看上去就像他在坐过山车时涂了口红。“他住在城里,但好像在外地工作。当然,长得很俊。”贾斯汀颇具讽刺意味地指了指自己,然后停下,回忆一些新的东西。“他开一辆不错的车。欧洲产的,像是保时捷,或者是宝马、梅塞德斯,也许是一辆敞篷车。”
“他现在开什么车可说不准,”戴维斯说,“但是,既然那时开的是昂贵的车,他有可能是一名职业人士。这一点让我感到吃惊。”
“什么,你原来猜这个男的会是一个疯子?一个精神病患者?”
“在他对我女儿干出那样的事之后?是的。”不过当他意识到这个问题是个陷阱时已经太晚了。
“那么你料想我会变成一个什么样的人?”贾斯汀问道,“你认为我也会和他做同样的事情吗?”
戴维斯叹了口气。“贾斯汀,一个人的性格是由很多方面因素造成的,几乎没有先天造成的。”
“这就是为什么你那么密切注意我,盯梢我的原因?”贾斯汀似乎在故意用起诉戴维斯时所用的语言,以使他感到不安。“因为你担心我是吧?”
“有一点。”
戴维斯没有把收音机关掉,实际上只是把音量调为静音。贾斯汀把音量开大,收音机里传来一个熟悉的旋律——布拉姆斯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戴维斯心里想道。贾斯汀做了个鬼脸并把它调到了另一个电台。
“那么我是什么?”贾斯汀问。“你用来调查的某种工具?或是一个画家的草图?像那样的某种东西?”
“我想你可以这么认为。”
“但如果你按照事先设想的把艾利克的DNA给了我妈妈,她就会有一个不同的儿子。那不仅是一个不同身体的我,而且也会有不同的思想,另一个自我。现在的我完全不会存在了。”
“我觉得不是这样。贾斯汀,我真的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戴维斯透过有斑点的挡风玻璃低头盯着路。外面有一只狗,脸贴着地面,在寻找某种气味,它从树林中蹦出来,在路面上绕着圈。一个二十多岁的女人拿着一根狗绳跟在后面,连珠炮似的对狗说出一连串反问句——那是什么?你找到什么了?你要去哪里——然后这只狗连同它的主人一起朝小溪那边走去。
“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试着去思考,然后试着跟上自己的思路,”贾斯汀说道,“这就像我要看看能不能弄清在我现在的想法之前的一个想法是什么,然后再想这个想法和再前面一个想法有什么联系,再往前,再往前,以此类推,最终来找到真实的自我。”戴维斯注意到自从上次一别之后仅仅数日,贾斯汀的样子就已经发生了很大变化。清晨的微风把他凌乱的头发吹得像鸡窝一样。他脸上仍然长了好多疙瘩,但看上去重新排列过了,先前许多部位的疙瘩已经消失,但又出现在其他部位。他继续说,“你知道,我们不是由自己的思想组成的,即使那是我们大多数人处理身份问题的惟一途径。我是那个制造思想的人,那个人也就是我在夜里一直寻找的那个人:一个脱离自己思想的思考者。”
现在那只狗和它的女主人已经走远了,但还看得到。女主人做了一个扔东西的动作,一看就是个假动作,那只狗没有扑上去。当那个女的真扔出一个球时,那只狗蹦了过去,女人也随它消失在路的拐弯处。
贾斯汀透过玻璃往外望,用指头在玻璃上划出吱吱的声响,好像正在试着把玻璃另一面的某种东西除去。“要是科什先生和我除了思想,其他什么都一样怎么办?”贾斯汀问,“我的意思是,我们的DNA是一样的,我们的模样是一样的。要是我们也拥有同一个思考者会怎么样呢?最重要的是,要是我们的思想,我们自身完全一样怎么办?要是我们是想法不一样的同一个人又会怎么样?”
“说实话,贾斯汀,我不知道。你会对双胞胎提同样的问题吗?或是长得一模一样的三胞胎?你认为他们可能是一个人分裂成了三个身体吗?”
贾斯汀笑了笑,在后视镜中找寻到了戴维斯的双眼。“那真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不是吗?我的意思是,为什么一个人只能存在一次?物理学家建立理论说时间隧道是可能的。那样我们可以回到上次在你家中见面的场景,看我们自己在交谈。那需要我们每人有同时存在而又独立行动的两个版本。数百万的人相信转世。这是不是从这种想法延伸出的:一个人可以在同一时间有两种版本,而每个单独的自我却意识不到另一个自我的存在?”
戴维斯双手搓着缠绕在方向盘上的皮革带,直到搓出螺旋状的粗泥才罢手。“我不是想改变话题,但是这东西可能有关系。”他伸手从汽车后座上拿过来一个信封,从里面扯出一张杀害安娜的凶手的计算机画像。里克·韦斯曾说这人是吉米·斯皮尔斯。“你怎么看?有任何像科什先生的地方吗?”
贾斯汀盯着那张画看了好久,然后咬紧牙齿,吹了一声口哨,停一下,又接着吹起来。“是的,有那么一点,”他终于开口,“事实上很像。从哪儿得来的?”
“从你那儿。多年以前。”
贾斯汀一点也不好奇,他的沉默让戴维斯知道他明白了。“涉及了那个橄榄球运动员以及死在内布拉斯加的家伙对吗?”戴维斯点了点头。男孩拉开了背包的拉链,拿出一支笔。“可以吗?”
“当然可以。”
贾斯汀用课本和杂志在膝盖上搭了个临时的桌子,开始在画像上仔细地画着。发型变了,头发短了。他加了鬓角,并把眉毛加粗。他用几笔阴影让双眼变得深邃,也在脸颊上使用相同画法,把它变窄了。戴维斯惊奇于人的手(而非电脑)能用寥寥几笔就让草图看上去更加真实,更加栩栩如生,更像坐在他身边的这个男孩。
“这个样子,”贾斯汀说,“我现在能从这个样子看出我了,这就是科什。”
戴维斯拿起那幅画,举到面前,以某个角度借着从挡风玻璃射入的光线仔细揣摩。面对这张脸他不知花费了多少时间,但是只有现在,他放弃抽象的想法而把他看成一个真正的人——一个要找出来,要面对,令人害怕的人。这时他打了个冷颤,想知道如果真的像这样靠近真实的他会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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