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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雷耶迷案

作者:[法国]哈里·贝雷 著 王佳玘 译




  她站在柜台后面,用余光注视着勤勤恳恳的老伙计——他和她年龄相仿,但远比她清瘦。他在店中已经干了二十多年。此刻,老伙计正在装着醋渍小黄瓜的短颈大口瓶边上忙活——她切开了一根色拉米香肠。她十分钟爱自己这把相伴多年的小刀,刀片的含碳量很低,像早年的剃刀一样锋利,她用它可以切出全纽约最薄的肉片。因此,当刀刃遇到某种阻力时,她不免有些诧异气恼。她微微加力,感觉刀片深入几寸但随后就卡住了。她的手腕用力一转,将刀片从香肠中拔出几寸。一截半厘米长的骨头露了出来。她从未在色拉米香肠中见过骨头。她想到了胡克商店:这家三十多年的供货商应该会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为了将软骨抽出来,她用尽全力才将卡住的刀片又拔出一些。她的力道很大。突然,她倒吸一口气:骨头有七厘米长,四周还包着肉。她俯下身,用左手扶了扶自己的圆框眼镜。她尖叫一声,晕倒在苹果堆中——她本可以用这两筐弗吉尼亚的苹果烹制出全区最可口的薄皮苹果卷。她的老伙计冲上前,检查她是否受了伤,又看了看桌子,不禁一阵恶心:在色拉米香肠的旁边,豁然摆着三截指骨,它酷似人的食指,上面的肉已残缺不全,指端却完整无损,虽然指甲已经裂开。他又向百吉饼女王弯下腰:她的六根手指依然健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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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内瓦,11月30日
  公主脚踩油门,全速冲上了隔开机场停车处的小路。路的另一侧是古老的日内瓦农场和牛棚。几头看惯了飞机从容经过的奶牛被这个盛怒的女司机吓得惊慌失措。汽车在航空俱乐部前一个急转弯,险些就要离地飞起。
  “啊,坏蛋!竟让我错过了一出好戏。‘必须由官方出面,等等等……’去你的,我才不在乎是不是官方的呢。”
  “夫人,有辆车……”
  “安静点儿,鲍里!我要参与这场交易。不要这副脸色,会让人以为您不喜欢我的开车方式。”
  奥迪在短短十几米内突然从一百五十公里的时速一路骤减,随着轮胎的一声尖叫,抗滑刹车系统艰难地控制住车轮,汽车的引擎盖贴着拉在停车场和跑道之间的铁丝网停了下来。公主看见萨姆用那只健全的手捧着一幅保护在罩板下的大尺寸油画向跑道另一端的玛丽走去。这位女警官身佩一把红柄的小折刀,上面刻着瑞士人的十字形标志。她拆下了油画外面的包装,开始一幅一幅地仔细查看。两个海关人员则偏着头,一副意兴阑珊的模样。舷梯下面,一个穿着讲究、褐色皮肤的高个女人站在那里静静等待,旁边是一位身穿乘务员制服的男保镖。他们身旁还有两幅画,其中一幅因为体积过大,就被从画框里摘下来卷进了一个纸筒里。
  “是罗斯科的画。”公主自言自语道。她打开了车门。
  鲍里又一次试探性地说道:
  “夫人,我说过有辆车在跟着我们……”
  与此同时,一辆德国宝马冲出了弯道,轮胎嘎吱作响,它朝奥迪径直冲来。在最后一刻,司机突然一个急转。电光火石之间,公主坐在车里靠着鲍里缩成一团。宝马在超车的同时撞下了公主的车门,像穿透纸墙一般冲破金属网一路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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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萨姆看到宝马在自己和他刚刚离开的飞机之间停了下来。在同一时刻,他注意到男乘务员抓住了一柄冲锋枪。这个可怜的家伙却没有来得及给手枪上膛:他被车内射来的一串子弹击中,满脸鲜血地倒在敞开的舱门中间。萨姆放下手中的画——一幅高更的画——他匍匐在地向外滚去。每次压到受伤的肩膀时,他都忍不住一阵低叫。他赶到玛丽和海关人员身旁。这两位训练有素的瑞士职员竟无所畏惧,他们枪法精准,只可惜反应太慢。其中一人像胎儿一样缩成一团,大概是腹部中了枪。另一个对着装满煤油的飞机犹豫了片刻,终于举枪向宝马射去。他顾不得辨认车中的乘客,一把将玛丽护在了身下。
  萨姆爬向受伤的海关职员,左手握住了枪托:这是一柄9毫米口径的席格索尔由瑞士SIG公司研制,德国SAUER公司生产。重型机枪。不过,他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用一只手把子弹装进枪膛的,萨姆心中默念道。他只能寄希望于枪的主人,但愿他能在吃枪子前把子弹上好。枪栓已经拉开,这让他略感心安。他站起身看到一个黑色的身影从汽车后面露出来。于是,他稳稳地握紧枪托,就像昔日长久练习的那样——只不过,他在那个时代使用的是PA,也就是夏特罗兵工厂制造的1950型自动手枪。席格对他来说太过不同,但他的食指还是自然地连续扣住了扳机。萨姆感觉到了枪的后坐力,他放松地露出了微笑。
  海关职员仍尽责地将玛丽压在身下。她看到萨姆站起身,在枪林弹雨中亦毫无惧色。他侧过身,左臂保持水平,像19世纪的斗士一样沉稳地朝宝马举枪射去。玛丽睁大双眼:他在微笑。“这家伙彻底疯了。”她默念道。
  萨姆不记得席格索尔手枪的弹夹里有多少发子弹了,他尽量节约开枪次数。他用眼角看到鲍里一阵翻滚,向宝马靠去。这个巨人来到车前,直起身向其中的一个进攻者扑去。和鲍里一样,这也是个黑人,也像角斗士那样强壮结实。这家伙却只是一味地后退,一边用枪指着鲍里。萨姆在二十五米之外射死了他,子弹正中头部。铁丝网的另一边,公主在喊着什么。接着,她向飞机全速冲去。似乎是在宝马着火的那一刻,她赶到了飞机前。
  “猎鹰”的飞行员立刻启动发动机,试图让飞机远离火光和杀戮。展开的舷梯被乘务员的尸体卡住,沿着跑道擦出一串火星。飞机摇摇晃晃地行进了一百米,竟轰然爆炸了。
  烟火弥漫中,萨姆认出了鲍里高大的身影:他正弯着腰向奥迪蹒跚走去。萨姆想到他可能受了伤,但还是率先冲向公主:她的丝巾发出淡淡的焦味。公主温情款款地把德库宁的画递给萨姆。有一刻,萨姆看到了画中人变形的裸体,它遮住了他朋友的身体。
  她伤感地对他微笑:
  “我只救出了这一幅,我怕另外那幅已经和汽车一起烧没了。”
  此刻,萨姆已彻底将油画置之脑后。他宁愿毫无怨言地看着整个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被付之一炬,也不愿公主有任何闪失。他真想对公主斥责一番——她也的确该骂,萨姆心想。 他终归还是心有不忍。他情难自禁,极尽温柔地用苍白的声音对她说道:
  “再也不要这样做了……”
  萨姆将公主留在一旁,走到宝马仍在燃烧的残片周围看了看。公主看见他俯下身。“大概是在找罗斯科的遗迹吧。”她满怀柔情地想到。片刻之后,他回到公主身边,鲍里也在这个时候迈着大步走了过来。
  “你还好吗,鲍里?你没受伤?”
  “没有,中尉,但我变老了:子弹飞过来的时候我低了头。得亏了那家伙,刚才,我被他暗算了一把。”
  “这没什么。所幸一切还好。算罗斯科的那幅画倒霉吧。”
  鲍里一脸困惑:
  “什么倒霉?”
  “那幅无名画。它被烧光了。”
  “这简直是打仗,中尉。总之,看起来很像打仗。”
  “飞机里还有一千五百万欧元……”
  “这,这太可惜了。”鲍里说道。他对这些物质的价值有他自己的评判方式。
  这位老士官习惯性地向遇难者弯下腰:以前,他曾负责清点死者人数然后递交损失报告。两个袭击者死了,还有“猎鹰”的男乘务员,另外可能还有其他机组人员。不过,这就要靠消防员去收集清点死者的遗骸了。法迪娅·德雷耶也躺倒在水泥地上:一颗子弹打中了她的喉咙,那里仍在血流如柱,但势已渐弱。她意识全无,就这样在浑然不觉的情况下瞬间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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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内瓦科纳恩火车站,12月1日,16点除了鲍里、公主和萨姆,陪同玛丽的代表团由法国领事和两国的几位高级海关官员组成。这些重要人物的到场使全体人员畅行无阻地通过了各大窗口,他们将这位女士一直送至开往巴黎的高速列车的站台上。她将由两位同事全程护送。如有需要,他们会协助她搬运全新的胶合板货箱,箱子里装着德库宁的那幅名画。前天,奥德塞火车站已经为典礼做好准备,届时,法国外长将把画交还给伊朗大使。玛丽看到外长把她介绍给自己的上级,心头一阵雀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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