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期

德雷耶迷案

作者:[法国]哈里·贝雷 著 王佳玘 译




  楔子
  
  苏黎世,2003年12月1日,20:00点
  男人穿着一件崭新的绿色罗登厚呢大衣,大衣下是宽大的优质毛料西装,做工精良。他头戴一顶滑稽的插着翎毛的蒂罗尔小帽,鼻上架着一副厚框眼镜。同那些家财万贯的大资本家一样,他衣着整洁,行事持重,在瑞士银行中占据着一席之地。他的出租车停在一家瑞士银行的破门前,这扇门笨重不堪,嵌在灰色的石墙中,锃锃发亮。
  司机熄了火,灭了灯,打开车门,四下打量一番,从后备箱里搬出了一个硕大的手提箱。要不是乘客给了他一笔极为丰厚的小费,他倒也乐得清闲,断不会如此殷勤备至。那箱子表面几乎要被打穿了,似乎还受过焊枪的灼烧。它的涂层已完全熔化,原来的材质也荡然无存,只剩下一个被熏黑的防火金属外壳。司机把箱子放到银行门前,由一个门卫小心翼翼地接了过去。接着,他又坐回温暖的车中,神情惬意地等待着他的乘客。大厅里,一位年轻的经理恭敬得体地问候了来访者。他走在前面,将访客带进一间镶着护板的办公室。护板是橡木质地,散发着蜂蜡的清香。
  男人随身带着大衣,并没有穿,只是简单地披在肩膀上,他的帽子仍箍在头顶。他身形笔直,一只手把玩着箱子的保险锁。经理将钱一摞摞地放入点钞机中,却不惊讶于箱子的惨状——在电话里,这位新顾客为了说服经理帮他留门,已解释了迟到的原因:他刚遭遇了一起车祸并随之引发了一场火灾。经理暗自庆幸:为了满足巨款持有者可能的需要,他的银行也选择了同一种加固型的箱子。如今他亲眼验证了这款设计的确安全可靠——航空公司客机上的黑匣子使用的也是这种合金。
  “一共是一千四百九十八万欧元。”
  男人点点头:
  “不错。劳您久等,非常感谢。我今晚就走了。”
  经理面露微笑:如有必要,这笔钱足以让整个银行通宵达旦。
  “使用数字账户吗?”
  “是的。”
  “我们需要验证您的身份和国籍。很遗憾,这条法律自1990年起就开始实行了。我们将严格为您保密。”
  “可以。不过,我听说,你们的金融中介——我想应该是财务托管人——他们是可以免除这种麻烦的……”
  “确实如此。但这些中介人名下的数字账户是在那条法律被投票表决之前就签署生效的。事实上,只要存款超过五百万美金就可以考虑实行这项服务。不过,我们的手续费有点儿高……”看到他的顾客耸了耸肩,银行家拿起一张表格问道:“您希望选择唯一的鉴别方式吗?”
  “是的。”
  “我需要一份您的字迹样本。”
  “不。用指纹或视网膜采样吧。”
  “很抱歉,我们还没有配备视网膜识别器。不过,指纹识别就不会有任何问题。您是否愿意把手按到这个玻璃上?”
  男人把左手伸向扫描仪,电脑随之响起一阵嗡嗡声。
  “好了。从现在开始,您是唯一有权提取这笔资金的人,这也要求您本人亲自前来提款。以我们目前的技术,没有这个指纹,电子转账是不可能完成的。当然,如果您愿意,我们可以根据您的账号和口令制定一份协议……”
  “目前为止没这个必要。我热爱您的国家,很快会再来。我正在筹划几项投资。”
  “我们可以为您的所有投资提供有效的建议……”
  “这我可以肯定。谢谢。目前,你们可以按在你们看来较为恰当的方式经营这笔款项的三分之二,但要保留余额供我永久支配。”
  男人笑了:要是让这位新任的绝顶能干的银行家知道这笔钱所支付的第一桩买卖就是刺杀某个人的话,他恐怕就不会如此热情高涨了。诚然,刺杀对象是个败类、恶魔、刽子手,男人并不肯定他的杀人理由会在苏黎世或别的地方得到认同,因此,他保持缄默。
  经理谢过来访者,和他道别后又将其送至大门口。他注视着男人穿过马路向出租车走去。“哦,天呐!”他自言自语道,“我竟没有发现。大概是他说的那起车祸造成的吧。”
  这个男人是个跛脚。
  
  1
  
  三个星期前巴塞尔,2003年11月9日
  历经五六个世纪,大教堂的红色石墙依然坚固如初,见证着沧桑过往。教堂尖顶的投影下,莱茵河的对岸,一个三十多岁的矮胖男人在发足狂奔。他从未如此拼命狂奔过,一路呼号不停。
  黑夜笼罩着孤独公园。男人终于精疲力竭,他噤了声,却又大口喘着粗气,大概只有追他的人才能察觉到。突然,他的身后一声叫喊:
  “别跑,小子!就想跟你聊聊!”
  他不答话,只顾一瘸一绊地跑。由于双手被绑在胸前,要靠摇肩扭胯才能勉强保持平衡。穿过草坪的时候,鞋还给跑掉了一只,脚下更加跌跌撞撞。他仓皇穿过空无一人的儿童游乐场,慌乱间,大衣口袋又被长椅背刮破了。刚跑上一片沥青路面,就听身后咫尺之隔响起一声咒骂。他转过身,认出其中一个就是五分钟前,在公园另一角强行铐住他双手的家伙。他心神大乱,被环绕平台的矮墙猝然绊倒,从整整两米高的地方摔了下去。
  虽然手先触地但全身疼痛不减。他的双肘和下巴磕到了长满苔藓的台阶上,伤痕累累。台阶一直延伸到河岸。身后,追他的人已跳过了矮墙。他顾不上疼痛,飞快地爬起身,却在另一个追他的人伸手抓他时一个踉跄,摔在黏湿的石头上,又重重跌进冰冷的河中。
  顺水漂了片刻,他开始扑腾双腿向上挣扎,终于在浮出水面的时候拼命吸了口气。他看见袭击者飞快地踏上台阶与同伙会合。随即,两个家伙开始沿着河边的旧纤道紧追不舍。湍急的水流很快将落水者冲向远处莱茵河的中央。也许,他可以被冲到对岸的……可惜,那件曾令他引以为豪的厚重的驼毛大衣已浸满了水。他呛了口水,接着又是一口,等到了第三口,他再也没有浮上来。
  追他的人刹住脚步,盯着水中的漩涡面面相觑,懊恼不已。其中一个高些的黑人壮汉弯下腰,叉着胳膊,呼哧呼哧地喘气说道:
  “咱们得通报一声。”
  “你去说,是你把他追丢的。”
  “他拿膝盖撞我,这猪!”黑人嘟嘟囔囔地从兜里掏出了手机。“喂……是我。不,没抓着……不,他掉水里了……不,我们不是故意的……就是想问问他,您也是这么交待的……他溜了……是,是个意外……不,我想他被水冲走了。”
  
  2
  
  纽约,11月10日
  94号东方大街的人行道旁种着一株孱弱的欧洲山杨,一只大狗正肆无忌惮地将爪子伸向山杨树下的卷心菜。萨姆·亚当斯在关上家门的时候恰巧看到了这一幕。他的小家是典型的赤褐色沙岩建筑,栖身在高楼耸立的曼哈顿城中。虽然是清晨时分,阳光却很暖和,城市中流动着印度夏日里的万千色彩。萨姆快步向96号大街的地铁站走去。他的步伐略显蹒跚却不失矫健。他的膝盖在隐隐作痛,但恰是那颗二十年前穿骨而过的子弹救了他的命:他在贝鲁特大爆炸的前一周因伤撤离,而同伴却在这场灾难中死去,他们被湮没在借以藏身的大楼瓦砾下,过早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萨姆如今的生活已与过去迥然不同,但他仍不免时常想起昔日的那场灾难。两年前,对世贸大厦的恐怖袭击唤醒了他所有尘封的记忆,并由此添加了新的印象,尤其是嗅觉上的冲击。他走进地铁准备去应付更为迫在眉睫的问题:他忖度着老板的意图,电话里不能解决的究竟是什么麻烦?也许是某位著名艺术家打算向他的一个委托人提起诉讼。这位委托人是一家博物馆的馆长,他为一次展览中止了交易。萨姆曾研究过大量的卷宗,认为委托双方大有希望达成友好协议。失和的起因是艺术家的赔偿要求,这些要求很难站得住脚,而此时萨姆又发现了一封信。艺术家在信中向当时的纽约市长鲁道夫·朱利安尼大吐苦水,他请市长介入此事,甚至要求以失职为由将馆长辞退。这位艺术家曾凭借支持美国左派的各种运动以及公然散播朱利安尼的激进言论而声名大噪。信中有一段萨姆尤为喜欢:艺术家抱怨道,与博物馆的交易已让自己快得精神抑郁症了,而且,他不得不取消了与阿拉斯加的朋友共钓鲑鱼的计划。如果他无论如何都决定上诉,萨姆认识的一些记者会很乐意将这样的文件公之于众。尽管这种手段不甚正当也有失高雅,但也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为了避免被视作野心勃勃的告密者——虽然他的确如此——艺术家会乖乖作罢的,萨姆对此深信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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