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期
伊维萨（下）
作者：村上龙 李重民
“梦中的对象，你不能靠近呀!如果有靠近的印象，一瞬间它就会变成另一种情景的。这和在梦中不能吃美味的食物是一样的。要说梦像什么，与电影相比，梦更像电视"巴。你不那么，认为?”
我出生以后，电视只看过三次。
梦，既不能触摸，又不知道怎样才能对准焦点，又决不能靠近，还没有气味，也没有疼痛，而且真的，而且真的，而且真的……
而且真的
而且真的
而且真的
而且真的
而且真的
而且真的
而且真的
下面的话无法表达了。我并不是因为觉得告诉少年是残酷的，而是因为要传输给他非常困难。
而且，“真实”是最最远离现实的东西。
看到马拉喀什的街道时，少年告诉我一家名叫“拉马穆尼”的旅馆。他还告诉我说，那是世界上最好的旅馆，只有它是他在梦里建造的旅馆。
※
公共汽车终点站附近有一家旅馆介绍所，我预约在拉马穆尼旅馆里住四天。据说六月是旅游淡季，所以我轻而易举地订到了房间。我做着手势手舞足蹈地询问在哪里可以叫到出租车，介绍所里一个戴眼镜的瘦男人用一口流利的英语告诉我没有必要叫出租车，因为拉马穆尼旅馆马上会来接的。他让我在那个树阴下等着。我在树阴下的长凳上一坐下，就有一个背后绑着银色容器、卖假货模样的薄荷茶小贩走上前来。我决定要一杯薄荷茶。如果折换成日币，一杯薄荷茶大约五元左右。从卡萨布兰卡到马拉喀什的公共汽车大约是六百五十元，丹吉尔和卡萨布兰卡的旅馆双人房间是一万五千元左右。当然，这些旅馆都是最高级的。在丹吉尔海边的咖啡屋里吃的炸虾，两个人的份儿是二百元左右。丹吉尔到卡萨布兰卡的出租车连续行驶两个半小时，最多不超过七千元，然而拉马穆尼旅馆住一夜是四万元，这价格令人咋舌。我在巴黎兑换的钱还几乎没有用过，勒芙斯托我保管着的钱也不少。勒芙斯吸食毒品后记性会变得极差，所以把钱保管在我这里，我如果把它全都花完，她会责怪我吗?我觉得一般她不会埋怨我什么。
拉马穆尼旅馆来接人的车是一九五三年型的英国美洲豹。当然，我不懂什么年代的什么车型，是司机告诉我那是一九五三年型的美洲豹。马拉喀什的道路比丹吉尔和卡萨布兰卡宽敞了许多，红土地的远方是在烈炎下冒着游丝、显得模模糊糊的山峦。司机对我说那是阿特拉斯山脉。沙漠在那条山脉的另一边延伸着。在宽阔的大街的街角一拐弯，就看见一条石板路上聚集着打游客主意的向导。一九五三年型的美洲豹强行开过他们的边上，令一名机灵地躲避汽车的向导差点儿一屁股坐在地上。汽车驶进一块两侧有穿制服的警卫站立的私有领地。这条道路通往拉马穆尼。外面飞扬着红色的尘土，热得能把夏天的花晒死，把虫子烤干，但全部用大理石铺就的门厅里却吹着极其阴凉的风。
旅馆里所有的装璜全都混合着装饰艺术①和伊斯兰风格。大厅天花板上的绘画，挂在墙上的巨型壁毯，甚至到楼梯扶手，都分别涂成黑色、粉红色、金黄色，铺路石、镶木、嵌饰的花纹配在一起构成了和缓而神秘的弧形。
房间面对着宽阔的内院，厚实高大的砖墙挡住了街上的嘈杂声。房间里弥漫着我陌生的
①20世纪20年代至30年代流行于欧美的一种艺术形式，构图使用简单的直线与几何图形，色彩则以原色为主，对服装界影响颇大，有人称之为“1925年式样”。 气味和色彩、氛围。比如“请勿打扰”的牌子不是塑料板，而是红色缎带，“请打扫房间”是绿色缎带。奇怪的是，看到淡淡的蓝色和粉红色成对的浴衣时，我竟然想要男人了。我不想得到手指、厚实的胸膛、男人的东西，而是想要得到抽象的、我爱的男人。我坐在用粗藤编织的精致的椅子上，喝着大理石桌上形状古雅得现在已经绝迹的可口可乐，目不转睛地眺望着成对的浴衣，我理解了爱的含义。
爱，就是淡淡的粉红色和蓝色的、看起来心情十分舒畅的成对的浴衣。
从露台上看得见部分内院和半个游泳池。内院里放养着孔雀，有大小共计九个泉水和喷水池，四周围着椰子树，我猜想那一定是想再现沙漠中的绿洲吧。在一棵大一圈的椰子树树阴下设有石凳，石凳上坐着一位年龄太大以致看不清是白人还是黑人或东方人的小个子老太太。石凳离我这里太远，所以才看不清楚，但那位老太太与在她身边游玩的孔雀相比异常显得瘦小。她身体瘦弱，再加上几乎一动不动，所以开始还怀疑她是一尊雕像。过了二十分钟左右，我将可口可乐全部喝完，老太太仍然坐在石凳上，像以前孩子占卜明天的天气那样将凉鞋“啪”一下从脚尖甩出去。凉鞋盖住脚面的部分是银色的，它滚落在树阴外，把光反射出来。片刻，老太太缓慢地从凳子上站起身，将凉鞋拣起，过了整整二十分钟以后，她又占卜祈愿明天有个好天气。
我想走上前去看看那位老太太。
内院里夕阳的残影依然十分强烈，整个院子里一片橙色的光辉。负责收拾院子的女人们用橄榄树的树枝清扫内院的沙子，她们清扫得十分仔细，连一粒沙子也不放过。我寻找着老太太，但怎么也找不到。受到精心照料的树木长得高大茂密，形成了许多浓密的树阴，每次从阳光强烈的红土走进树阴下，人都会产生一阵晕眩。所谓的晕眩，就是平衡感失缺。我的平衡感，就是踏在大地上牢牢站立着的感觉，基本上与连接着猕猴桃园的精神病医院里的记忆重叠在一起。在那家医院里，我也感觉到光与影。在相同的地平线上，情景的差别十分明显，我觉得这种差别老是在折磨着我。光和影有着显著的差别，但光本身却非常沉稳，有着一种亲热感，好像在相互帮助似的。对了，那个时候我也许无论如何都想注意到一直在伤害我的不愉快的真正根源，也许我真的已经注意到了。
老太太还坐在石凳上。我走近一看，她不是脸上刻着皱纹，而是简直让人怀疑她的脸是由无数的皱纹构成的。老太太注意到我，脸上的皱纹抖动了一下，构成了微笑。看见我的T恤被汗水贴在皮肤上，她用手指了指石凳，让我在那里坐下。
“现在这家旅馆里，”老太太用容易理解且断断续续的英语说道，“住着很多名人呢，n赛车手、女演员，还有歌剧的歌手、小说家、指挥家、物理学家，今天下午他们全都在游泳池边享受着日光浴。看着名人们排成一溜躺在帆布椅上，是一种享受啊。”
“你是一个人来这里的吗?”她这么问我。我点点头。老太太露出非常慈祥的笑容。她的发音很难懂，听不太清楚，估计是欧洲中部人。她把国家的名字告诉我，但我没有听清，我再问她，她告诉我是中欧。据说她在那个国家里是家喻户晓的大明星。“电影。”她说道。“优秀女演员。”她指了指自己的胸膛。她穿着只能看作是长衬裙的白色礼服，这衣服只适合十四岁左右的少女。从露台上看下去的时候，为什么没有注意到她身上的衣服呢?我是二十五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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