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期

伊维萨(下)

作者:村上龙 李重民

系在内的所有在场人员,除了两名长着浓毛的赛车手之外,大家相互之间都不存在任何关系。虽然没有关系,却持续着这样一种状态:弥漫在相互之间的热气用一条无形的黏糊糊的链条将大家串在了一起。肯定有人想离开这间房间回到蒸气浴室或更衣室,何况摩托车赛手或赛艇手和匈牙利空姐实际上已经要站起身来了,但舞女破坏了那种分离前兆似的状态。舞女将她那苗条而强健的肌肉在昏暗的灯光下浮现出来,半遮半掩地自慰,从而强化了链条的黏性。如果没有我和老太太的喘息,没有喷水头的开水的搅动,没有天花板上水蒸气滴落的声音,舞女自慰的声音恐怕会响彻整个房间。但是,自慰的声音、浅溪似的声音、或者小猫舔牛奶般的声音,如果和热气产生的黏糊糊的链条一起笼罩着整个房间的话,大概所有的人都会不堪忍受而离开这个房间吧。就像声音常常会唤起映像那样,姿势和动作有时也会使声音产生映像。在热气中,舞女竭尽全力的动作,在低俗之极的猥琐和用最小限度的表现诉说着美这两者之间摇摆。我们的目光都被她的动作吸引了。舞女也许不是用小说或诗、而是用俳句的方式表演着手淫。总之,包括老太太在内,所有的人都感觉到一种骚动。不久舞女将埋在膝盖间的头抬起来,看到她那张轮廓清晰、犹如用凿子粗线条地将硬石雕刻出来一般的脸冲着什么歪斜着,我们胸中的骚动变得更加深邃。眉间的皱纹,半张开的嘴唇里窥露出来的象牙色牙齿,微微颤动着的鼻尖,一张一开犹如灯火闪烁的眼睑深处那黄绿色的眸子,它们都在不堪入目的丑恶和美丽得令人窒息的色情之间不停摇摆。大家都一动不动。拉马穆尼旅馆的客人不论男女都是成年人,再年轻也知道各种风情。即使那位年轻的匈牙利空姐,一定也知道血从黏膜中渗出来那样的性爱。其实不是指要去模仿那样的性爱,而是指能想像出那样的情景来。赛车手之间的窃窃私语声和咳嗽声全都听不见了。按摩师和按摩助手对舞女的自慰司空见惯,他们默默地浇着热水,默默地搓着背。F1赛车手想要用苦笑掩饰自己的羞涩,但无济于事,他和赛艇选手游泳裤内的东西都憋不住要变硬了。匈牙利空姐做出搔胸脯的样子,无意中碰到了乳头。不过是埋在丰满的乳房里的桃色的一点,不过是微乎其微的一碰,却简直就像突然诞生在十九世纪非洲大陆的独立国家一样,尖尖地挺立起来。从法国籍加拿大人的股间溢出来的分泌物的声音,听上去好像和喷水头里的开水流动声、天花板上滴落的滴水声重叠在一起。人人都一动不动,同时身体的羞耻部分在发生着变化,而且都束手无策。在这些人中,老太太和着这虫子被压死般的声音发出了“和那时的伊维萨一模一样啊”的信号:“原来还以为伊维萨是一个完美无缺的避难场所,那里无所不有,不料只是沉淀着凝重的空气,其他什么也没有发生,充满着只有汗和性的气息呀!”
  听到“伊维萨”,我的大腿颤抖了。我最后一次跳舞的那个日本黑西服男子说过“去伊维萨”。他吩咐我说,去有名的迪斯科舞厅,见一位黑人同性恋舞女。
  伊维萨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你去过吗?我马上问老太太。我在这么问着的时候,少年的东西还在不停地、几乎是无限度地伸长。
  “这个伊维萨,你认为是什么?”
  我想是地名,但不知道在什么地方。
  “你真笨啊。伊维萨,是印第安一个种族的名字呀。它是在一个叫多米尼加的岛上被西班牙人全部灭掉的。”
  呃?
  舞女将手指放在股间激烈地运动着,正在表演着高潮。
  “对不起,这是开玩笑啊。伊维萨是漂浮在巴塞罗那海面上的岛呀!”
  我想知道伊维萨的迪斯科舞厅。
  “迪斯科舞厅我不知道啊。你来这里是看沙漠的吧?沙漠是值得一看的。然后,看过沙漠之后,你打算去伊维萨?那条路线大致没错。不过,你要先去巴塞罗那,从兰布拉斯大街笔直走去,边上有一个很美妙的广场,那个广场据我所知是世界上最奇妙的广场,那里吧,聚集着所有种类的向导。”
  我感到自己在热气中冒出了鸡皮疙瘩。
  
  ※
  
  从马拉喀什到巴塞罗那,不用看地图也知道离得不太远,不料却颇费时间。是因为沙漠里的沙尘暴和马德里的夜总会耽搁了时间。我在拉马穆尼旅馆里休息了一段时间,加上那位满是皱纹的老太太再三劝诱,我心血来潮决定翻越阿特拉斯山脉去看沙漠。身上布满文深又干的皱纹的老人对我说:“真知子,人们常说沙漠像大海吧?此话一半是真一半是假呀!人们还常说沙漠里什么也没有,能发现的只有自己一个人。这话也一半是假一半是真。人们还说,在沙漠里要当心蝎子。这种话全部是假的。说沙漠里的夕阳很美丽,这全是真的。”光是这一点,我也想亲眼证实一下,便驾驶着日本生产的四轮驱动汽车出发了,不料第三天却被困在沙尘暴里。就连黏膜里都嵌进了沙子,我简直不敢相信这是我自己的身体。我以亲身体验学会了一些基本常识,沙子绝对不会变成食物,即使粘在黏膜上也不会融化。在一个无名的村子里,那里只有六棵枣椰树和两间镀锌薄铁板屋顶的小屋,其他一无所有。我在那里度过了超出旅程的四个黑夜和白昼,尝到了令人恐怖的寂寞。说什么沙尘暴是在刮强风的日子里发生的,不是那么一回事。当向导的贝都因人说“是因为有生命的东西开始苏醒了”,我觉得真是如此。比如,即使用潮汐的涨落或日落等显而易见的地球变化来打比方,也是这个道理。我们常常使用“夜幕降临”的表达方法,我觉得黑夜的确是有生命的,它会严密地覆盖着某个场所。沙尘暴也可以分成几种。其中最小的沙尘比雾还要轻很多,即使门缝里塞上布也会像雾一样钻进来,永远在房间里飘浮着。在这个没有名字的村子里,还有两名老人和两名少年组成的小规模商队,第二天早晨风稍稍平息时他们就骑着骆驼出发了。骆驼在沙子大发淫威时搭拉着眼皮像岩石般一动不动,但鞭子一响马上就能出发。四轮驱动汽车就不是那样。发动机里嵌进了沙子,就不得不花上整整一天的时间保养汽车。往往如此手忙脚乱地刚忙碌完,却又飞沙走石、风暴再起。我根本没有时间去证实“沙漠是大海”这句话的真假,那种修饰词只不过证明了说这话的人有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内心。极细微的尘土、沙子的粉末粘得满头都是,粘得脖子沉重地往下垂着,刮进眼睛里使整个视野都在化脓,堵塞鼻孔引起耳鸣,粘在牙龈和舌头上使口腔肿得像妖怪。尽管细小却有着自己重量的沙子使整个房间都变成了沙钟,它们极有耐心地在地板上堆积成一个图案,并随着量的增加不断改变着形状。我觉得身边有一个成长速度极快、动作却极其迟钝的生物,常常发出惊叫声从恶梦中醒来。即使在小屋里,细微的尘土也满天飞舞,所以我常常紧闭眼睛和嘴巴,还用缠头巾包着头,抱着膝盖坐在铺席上,强忍着不打喷嚏不咳嗽不打呵欠不吃东西不排泄,让自己变成受虐狂,变得不是人而只是一块石头,只有一个心愿,即祈祷着时间赶快流逝。我身体纹丝不动,然而也许因为是身体僵硬的缘故,过了一定周期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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