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期

伊维萨(下)

作者:村上龙 李重民

人的街区里,听说昨天刚从马拉加进了一批上等货,那位无论怎么看都像是自来水公司管理人员或小学老师的朋友特别胆小,他将场所指定在阿布德尔那里,可见摩洛哥这个旅游国家对毒品的管制是非常严厉的。和朋友见面的场所是在一块空地上,那块空地在稍稍远离街区的高坡上,是通往高级别墅区的入口处,那里有一道豪华的门,由私人门卫把守着。我问为什么要在这样的地方交付可卡因,勒芙斯回答说:这样的地方要么是有一种没人敢干坏事的意外性,要么是别墅里的有钱人都在于这种
  ① 一种地下食用菌。
  ②一种吸附在船底的贝类。
  ③一种日本菜肴,将碎鱼、鸡肉用蛋和生粉拌和,做成丸子。
  ④英国地名,高尔夫球的起源地。
  ⑤西班牙南部的港口城市,濒临地中海。 事,两者必居其一。不久,过了顶多二十分钟,出现了一辆雪铁龙,副驾驶席上坐着一位面容高贵的妇人,朝我和勒芙斯招招手。我们上了雪铁龙。脸上蒙着黑面纱的贵妇人“啪”地一声打开黄铜小箱子,用瑞士军用小刀的尖端挑起粉末,送到勒芙斯的鼻尖让她试试。勒芙斯用法语说了句“好极了”,交易就成立了。雪铁龙又改变了交易地址,我们再回到奔驰上,跟着雪铁龙驶去。
  我们到达黄昏时分的高坡上,那里以一座小型清真寺为中心,有一片废墟一样的集体住宅,往下俯看是缓缓起伏连绵不断的山丘,和染成浅茶色的橄榄园。所有建筑物的墙壁和屋顶都是白色的,所以黄昏的空气宛若被它渗透了似的改变了景物的颜色,仿佛完全融入了淡紫色、粉红色、橙色等不同层次的液体里。我们从奔驰上下来,恍恍惚惚地望着正在踢足球玩的孩子们,清真寺里突然开始传出诵经声,那金属般的声音震撼着整个黄昏。
  “好像、在、别的、行星上。”勒芙斯说道。我点着头,流着眼泪。带着钱消失在住宅区里的阿布德尔拿着可卡因回来了,但我们还是久久地伫立在那里。我把用高尔夫球来打比方就是圣安德鲁斯的摩洛哥大麻深深吸入肺腑,第一次体会到这个世上不仅仅有太阳,还有上帝的光源。
  “上帝的光源。”我不停地喃语着,意思也传递给了勒芙斯。司机阿布德尔身材魁伟,还长着一身浓毛,却显得畏首畏尾。勒芙斯命令他把我们送到能俯瞰整个丹吉尔街景的地方。“快!快!快!快!”我和勒芙斯时而摩挲时而捶打阿布德尔那隔着衬衫也能感觉到发毛很硬的后背,催着他快开车,要赶在夕阳没有彻底沉没之前赶到那里。阿布德尔是第一次被操着巴黎口音的法语、心术不良的金发女人和有着黑色眸子、吸墨纸般的皮肤的东方女人同时抚摸身体,他乐不可支,兴奋地按着喇叭,飞一般地驾驶着奔驰。
  原以为那地方是一个瞭望台的旅游胜地似的地方,不料却并非如此。通往高坡的道路通常两侧一边是山谷一边是山峦,道路是沿着斜坡呈锯齿形削凿出来的,但阿布德尔驾驶奔驰追逐夕阳的是另一条道路。阿布德尔接连爬上陡坡,两侧是壁立千仞的悬崖,峻峭得让人担心只要轮胎稍有偏差就会掉落下去。道路虽然铺过石板,但路边到处都有塌陷,有的路面会猝然变得十分狭窄,当然也没有护栏。尽管有可卡因和大麻壮胆,但勒芙斯还是牢牢抓住前座,手背上的青筋都暴了出来。那是一座几乎没有树木的秃山,形状如一个竖着的鸡蛋,我猜想山上建造的大概是一条从山麓到山顶几乎呈直线的道路。道路的宽度无法让汽车迎面擦肩而过,所以途中备有好几处给车子避让的地方,形状如同蛇吞下猎物后膨胀起来的腹部。
  山顶上有大理石已经坍塌的破房和看上去伸手可及的月亮。从破房里走出背脊像在污水里长大的鱼那样扭曲的人,和背脊没有丝毫弯曲的狗。受破房的阻挡,原本全景式的瞭望台上无法淋漓尽致地饱览全景,但我们可以望见染成紫色的空气在延伸到地平线之前每一秒钟的色彩变化。与交接可卡因的集体住宅不同,从眼皮底下的街区里到处都传来诵经声,我不由跪下来合起了双手。背脊扭曲的人在仅有的一棵还活着的杉树底下跪下来开始祈祷,背脊没有丝毫弯曲的狗合着抑扬顿挫的诵吟声开始大声吠叫。我回头看身旁的勒芙斯,也许是神经因为可卡因和大麻而变得十分脆弱的缘故,她竟令人吃惊地流着眼泪。我在想要不要问她天主教徒听到诵经声会不会也哭,但我没有问,因为我也感觉到在大麻让我放大瞳孔时,有个东西从我的下腹部涌了上来。
  我好像能看见诵经声在紫烟袅绕、轮廓模糊的视野里徐徐上升。也许我是真的看到了。勒芙斯后来说,她看到无数呈锯齿形的箭头朝着天空飞去。我从来没有听到过人的声音和祈祷声如此像金属音。我觉得炽热的金属片在熔化,刚刚熔化的玻璃片被上升气流吸引而去。太阳完全沉没、紫色降低了一千度色温的时候,我听到勒芙斯“啊”的叹息声。我的膝盖颤抖着,眼角渗出了眼泪。勒芙斯后来对我说,和那时的情景一样。据她说,她曾经在纽约看到过与此相同的情景,在西七十二大街的自然史博物馆里有一种马科斯天然摄影的特殊映像,胶卷、摄像机、投射器、屏幕都是特制的,画面有普通的十六倍那么大,即使用标准镜头放映的映像,也能得到与我们的眼睛大致相同的视角,就是说它不是像通常的电影那样能任意剪小的画片。靠着那个马科斯天然摄影,她看到过被安装在航天飞船上的摄像机所拍摄到的映像,飞船在固定的轨道上绕着地球飞行,飞行到某个点时,地球本身就会成为反射器,映出靠着太阳的反射光进行作业的宇航员。远处的地球一半是黑夜一半是白天,靠着从地球的“白天”一侧射来的间接光,飞船周围的全视界成为异常明亮的黄昏光景。那样的情景和从这山上看到的丹吉尔街景完全一样。据说,她思考了自己从何处来、往何处去,思考途中,她在站在那个地方的强烈的必然性中感觉到一种巨大的东西的意志……那是一种平面的、淡淡的、会让人想像出其他某种巨型光源的景色。而且,那种情景不是像闪烁着微弱灯光的、有着凹凸的城市在不知不觉中昏暗下来,也不是在蓝色海岸曾感觉到的“黑夜”这个活生生的东西在悄悄地降落下来,而是时间本身作为粒子,粒子被诵经声吸引着飞舞起来变成云,细雨又从那云层里降落下来充实着视野,于是黑夜便形成了。那个黑夜最初是一个小小的点。就像在夜空下望着星星那样,我和勒芙斯都能够找到最初那个小小的黑夜。那个极小的一点在几乎没有树叶的杉树根部显现出来,先让狗感到害怕。那个极小的黑点出现并延伸着粒子变成线条的时候,狗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样沉不住气了,蜷缩起尾巴害羞地趴在地上。丹吉尔的夜晚就是先制造出线条。线条有三秒钟时间一动不动,为下一次扩散积蓄力量。纤细的针因热量而将颜色变成红色或白色。我觉得正在发生与此相反的事。大概是什么东西把不是线条表面而是线条内部的热量一口气夺走了吧。虽然被夺走了热量,但线条的黑夜没有缩小,而是像要显示出激烈悸动的记时仪那样,以痉挛的状态获得了“面”。那种绝对性的扩散比熟练地涂油漆快几亿倍,比掠过水面的雨滴快几万倍,比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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