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期

伊维萨(下)

作者:村上龙 李重民

汽车的后窗玻璃上,像鲤鱼旗那样随风飘扬着,怎么也不肯离开。阿布德尔是个个子高大却小心翼翼的守旧男子,所以屏障原本就很弱,大概是感觉到了隔着一层玻璃的“先生”的气息,他不停地摩挲着肩膀和手臂,说“黑夜很令人讨厌”。
  直布罗陀海峡披着一层朦胧的月光,对岸马拉加的灯光微弱得和星星差不多。设在海角顶端的露天咖啡屋已经关门,有三对无处可去的摩洛哥恋人、一个弹着吉他哼着歌的老人,还有一个带着灰色狗的年轻男人,他们都倚靠在看得到大海那一侧的铁栏杆上。阿布德尔不想出去,便留在车内。我和勒芙斯在恋人们的注目下加入到他们的行列,倚靠在已经关闭的咖啡屋的铁栏杆上。“先生”浑身泥血,也害羞地想要走进咖啡屋。狗暴跳如雷,吼叫着要朝“先生”扑去,将链条绷得紧紧的。但是,那种类型的攻击是无法将“先生”赶走的。不管怎么说,他已经被挖去了指甲,被刀肢解过,还剜去了生殖器,所以对暴力是颇有耐心的。之后那条灰色的狗还在不停地吼叫,狗的主人因顾忌到大家,只好离开了咖啡屋。也许是因为被狗破坏了气氛,两对恋人也骑着有气无力的摩托车朝市区的方向回去了。剩下的是弹吉他的老人和三对恋人中最漂亮的一对,男人长得酷似奥玛·沙里夫,勒芙斯后来对我说,久久地看着他的面貌和接吻的样子,她便湿润了。女人是西班牙混血种,个子瘦小,长着一对猫一般的眼睛。弹吉他的老人也是西班牙人,用一把粗糙的、漆已开始剥落的吉他,用听在耳朵里几乎是呻吟般的声音,不断地吟唱着古老的吉卜赛歌曲。“奥玛·沙里夫”和猫眼美少女,吉他那忧伤的音色,像柔软的白布一样覆盖着海面的月光,满天的星星,不知从什么地方借着风儿送来的甜美的香味:舞台效果完全超出了我们的想像。因为没有想到还会有别人,所以我们打算由我和勒芙斯来扮演吉他手和恋人们的角色。死人最感吃惊的事,就是无意中忽然发现死后得不到任何好处。听说沙漠里的部落民迷惑入侵者,就是全体人员·突然之间戴上假面具,叫嚷着莫名其妙的语言,令人侵者大惊失色。在勒芙斯的催促下,我用语言波开始表演。
  重要的是所有的一切都要在一瞬间发生。要将所有人的激情同时提升到极限,又不降低我自己的能量,教科书就是那个黄昏和夜里的诵经声。仅仅把波形图传输给各个声部并给音乐、恋人们、舞女、海面上的月亮施加现实感是不够的,这只能成为影像。靠影像,鬼魂是不会感到诧异的。因此,这不是靠补充气味和质感就万事大吉的,靠戏剧性也不行,而是吓唬外来入侵者的假面具和莫有名状的惨叫声之类的东西,是某种呈锯齿状的金属性的东西。我先把语言波投射到吉他手的身上,让他用吉他奏出自己获得新生的歌,他回忆起肯定是他出生地的西班牙乡村里那白色的房屋,和应该在阳台窗边的三叶草,还有始终雾气氤氲的海角顶端那十四世纪的炮台上笼罩着的神秘,少年时代看见穿丧服的贵妇人时产生的恶作剧念头,对了,老吉他手借着那六根生锈的琴弦,还唱出了第一次性体验时的稚气十足的曲调。对“奥玛·沙里夫”和猫眼美少女,我释放出地狱之火接吻的语言波。地狱之火的接吻,是以从勒芙斯那里听来的片断为基础而创造的特殊概念。勒芙斯好像也是听其他什么人说的,据说八十年代初期纽约有一家叫“地狱之火’’的施虐—受虐狂的俱乐部。那里是一个变态性欲狂们的天堂,只要对方不拒绝,一切都是自由的。被鞭子抽打得屁股的皮肤几乎破碎却兴奋异常的黑人受虐狂,赤身裸体只穿着丝质短袜和黑皮靴、一边捋着有三十公分那么粗的家伙
  ① 埃及裔美国影星。1932年生于埃及,主演有《日瓦戈医生》、《阿拉伯的劳伦斯》等电影。后成为制片人。 一边在大群的客人间游走的老绅士,坐着“罗尔斯·罗伊斯”来的、穿着优雅的礼服和衣躺在水床上、淋浴着十几名男子的小便、用细长的指甲恐怖地自慰、回家时还不停地向周围的人道谢着说“谢谢,我爱你”的、和劳伦·巴考尔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总之,在艾滋病出现之前的良好时代里,有家俱乐部里集中着整个东海岸的变态狂。据说那里有圆形的吧台,用于跳舞和游戏的地板,设有水床的狂欢室,大得异常的洗手间里排列着好几个浴池,用丙烯材料隔开的、有两个榻榻米那么大的五六间小房间,进行着使用所有毒品的所有受虐和施虐游戏。某天夜里,客人们表示出异样的兴奋涌到一个房间里去。所有的人都停止自己的游戏或自慰涌向那个房间,他们或伸长着脖子,或骑在别人的肩上,或找来垫脚的东西站上去,都想看见小房间里正在发生的事情。在那个两榻榻米大的房间里,20世纪50年代那种平头发型和马尾辫发型的情侣正害羞地接着吻。这事在“地狱之火”众多的插曲中作为最具有性的本质的东西而闻名。这对牧歌般的情侣在接受《滚石》杂志的采访时承认在“地狱之火”里的接吻是初吻,这更引起了人们的议论。我就是受到了这段故事的启发。与一边让众多陌生男子朝自己的身上撒尿、一边自慰着的“劳伦·巴考尔”相比,还是颤颤瑟瑟地初吻的少年更接近性的本质,不能用禁欲主义激发兴奋来衡量他们,因为所有的欲望都是社会性的。我将神经细胞从施虐、受虐到淫秽的颤瑟传输到“奥玛·沙里夫”和猫眼美少女的胸膛的各个角落里,让他们把头脑搅得迷迷糊糊,然后移到接吻的准备上。他们开始从全身的分泌腺里散发出连头顶上的月亮都会惊诧而不自在的气味和气氛。这种气味和气氛同时刺激着物种的保存本能和对死亡的诱惑,又能够应对社会性的欲望。对鬼魂而言,无论怎么思考都只有社会性。无论是进化论还是反进化论,我都从来没有听说过鬼魂有物种保存本能。我将能够成为概念性舞女的指导手册作为语言波向勒芙斯的大脑进行发射。那也不是日本舞蹈或巴厘舞蹈等东方的概念,而是与比利时以北的黑魔术有关的、光靠手指的动作和眼神来进行表演的东西。光靠眼神、肩膀、指尖的微乎其微的动作,勒芙斯就表现出一副等待着“奥玛·沙里夫”和猫眼美少女接吻的、充满着肉欲的、湿淋淋的法国女郎的神态。我与其说是在演出,不如说更像是在指挥。正如卢契诺.维斯康提说的“任何表演都不可能超越指挥”那样,这对鬼魂尤其有效果。感觉就像定音鼓在持续地发出低沉的滚动声,吉他手、勒芙斯、“奥玛·沙里夫”和猫眼美少女都等待着我发出的暗号,就好像在专注地等待着火山喷发或铜管乐器的爆发或复活节岛上的石像射精,我则等待着俯瞰马拉加的丹吉尔海角上早晚会产生的突如其来的旋风。不久,来自海上的温暾暾的风变成从覆盖着沙漠的内陆刮来的阴冷的风,能在热带大草原的树上构筑的鸟巢里看到的松塔开始“沙哇沙哇沙哇沙哇”地发出类似于精神分裂症的强迫症状将要发作的征兆声,海面上的月光带到处被撕碎着,终于刮来了活人的皮肤才能感知到的、如同沙特阿拉伯利雅得的希尔顿饭店只有一套房间里留下的空调发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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