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期
伊维萨(下)
作者:村上龙 李重民
我。在眼睑里面瞪大着的屏幕上,我们在黄昏的沙漠上行走着寻找水。令人感到奇怪的是,水,到处都有。从世界上最小的、水滴只能说小得像隐形镜片的湖泊,到漂浮着八万吨客轮的人海口,水不可悉数,将天空从深蓝色到橙色的不同层次毫无遗漏地映现出来。我和勒芙斯在那色彩纷繁的层次中行走。那里是世界的尽头,是产业废弃物的处理场,又是最高级的旅游度假胜地。半裸的男人运送着水银、酸、浓石灰混合的黏糊糊的液体。在他们工作场的紧后面,有一个人工海滩和模仿贝都因人①帐篷式样的、一宿四千第纳尔②的小木屋。从半裸的男人中间走出一个小礼服装束的旅馆服务员,把
①北非撒哈拉沙漠的阿拉伯人。
②当地的货币单位。
我们带到其中一间小木屋里。那个小木屋是模仿游牧民族的帐篷建造的,却到处都有小型的圆窗。帐篷料子的颜色和现在眼看就要下沉的夕阳颜色一样,都是橙色,就像在麻布十番①等地的民间艺术晶商店里出售的带小圆镜的印度服装那样。我和勒芙斯在小木屋放下行李,换上游泳衣,穿上凉鞋去海滩。海滩上还有其他客人,全都让人觉得很厌恶。他们的脸上都有颜色。不是涂了什么东西,而是皮肤的色素本身简直就像彩虹一样。一名中年男子身板像游泳选手一样结实,整个脸庞却是黄色的,嘴唇粉红色,眼睛绿色,耳朵红色。一个从背脊到脸覆盖着众多老年斑的北欧人面相的老太太,她的脸庞和整个身体呈钴蓝色,老年斑呈耀眼的粉红色,嘴唇是灰色的。一个脖颈和肩膀上都长着脓包、估计来自美国农村的胖男人,身体呈黄绿色,身体上的脓包却呈紫蓝色。这个旅游度假胜地的风土已经失去了平衡。我们努力不去在乎他们,用装得自然的笑脸向他们打招呼,在遮阳伞底下的折叠帆布躺椅上躺下,心里却怎么也不能平静下来,担心一旦受到失去平衡的风土的感染,自己的身体和脸也会沾上颜色。我自言自语:这个沙滩,是湖滩还是河滩或是海滩啊?于是勒芙斯说:那种事,我们管得着吗?她这么说着,触摸起我的身体来。这是女孩之间司空见惯的、极自然的女同性恋者的行为,但在摩洛哥却好像刺激很强烈。处理产业废弃物的半裸工人都停止了搬运垃圾,愣愣地注视着我们,不久便陆陆续续地来到我们的周围。身体和脸上都沾着颜色的游客们向我们缓缓靠近,我和勒芙斯感到害怕,虽然尽量装作不在乎四周的模样,但终于忍受不住,逃也似的回到了小木屋。帐篷里有音响设备,勒芙斯放了加尔西乐队的萨尔萨舞曲。“我想要、可卡因。”勒芙斯说道。我点点头。这时传来了敲门声,一个半裸男子手拿三只橘子站在门口。他先报上自己的名字,叫“海夏姆”或“克拉什”之类的,因为语言完全不通,所以不知道正确的称呼。半裸男人都不会讲法语,我的交流波也不能与他们沟通。在这个“海夏姆”或“克拉什”男人的后面,一个更年轻的叫“诺迪姆’’或“加拉玛”的男子端着薄荷茶出现了,他让勒芙斯情不自禁地提出要三个人一起玩。通过动作、手势,还有他们知之不多的几个法语单词,我们才弄明白,他们是第一次见到像我们这样的女人,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他们聚在一起商量,说:不知道用什么样的方法与她们接触才好,所以要带上礼物表示我们的诚意;我如果不行的话,下一个就你去试试;橘子和茶叶看来她们不太喜欢,所以你要带其他礼物去;她们还没动礼物,不知道她们会不会像我们这样把橘子从嘴里吃下去。等等。接着,佩雷纳德、特勒姆什、佩雷贝、特德、亚玛科、哈里姆、尤斯夫、贾姆亚、西迪、阿贝斯、阿布达尔、贾兹,一个接一个地来。尽管我们什么都不需要,对他们说我们想两个人安静些,请不要打搅,但他们还是接二连三地给我们送来海枣、摩洛哥土产葡萄酒、砂糖点心、山羊乳酪。他们自己从来没有安静过,又不知道别人有需要得到安静的欲求,所以他们无法理解我们。勒芙斯焦躁起来,她用法语大声喊着“绝对不要再来了”,强行关上了门。勒芙斯发出的喊声很响,所以男人们都胆怯地停止了敲门。不可思议的是,郁闷的情绪一旦远去,色心便偷偷地涌上来了。勒芙斯抚摸我的面颊,捧起我的脸,舔起我的牙龈和嘴里的黏膜。她的呼吸变得急促,牙齿
①东京的地名。
开始颤瑟,她的气味从大腿相互摩擦的地方飘荡出来。那是一种信号,我想探寻气味的源头。一旦确认是在往外溢出,勒芙斯的脸便因为害臊而变得扭曲了。我将那个粘在手上的“害臊”抹在自己的乳头上让它坚挺起来,勒芙斯像平时那样柔软地啃咬着我那个地方。她啃咬着时,我的两条大腿的合缝处也开始发出气味。房间里充满奶油味和乳酪味,我们用鼻子使劲地闻着,像寻找块菰①的猪似的以抓挠皮肤一般的粗鲁劲儿相互打开对方的双腿,将舌头伸进去。接着,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我们都如痴如醉地沉浸在令对方感到愉悦的过程中。而且,两人同时发现帐篷的圆窗上,紧贴着佩雷贝、诺迪姆或加拉玛、阿布达尔、阿贝斯、哈里姆、贾姆亚、贾兹、特勒姆什,还有脸上和身体上粘着颜色的人们的脸,简直像春季贴在樱花树上的毛毛虫,或夏季贴在鲸鱼尾巴上的藤壶②。那情景十分可怕,我强行打破了自己的梦。
我们汗流浃背,眼前是丹吉尔午后的院子。“呀、已经不行了,”勒芙斯说道,“呃,去、找可卡因吧……”
我们把行李放在房子里,简单进了午餐,然后出去买东西。房间是可以从两个方向望到大海和庭院的套房,午餐是被称为“肯拜布”的烤鸡肉饼③那样大小的肉丸,烤着或煮着吃。
勒芙斯说过,如果要买东西,找侍者最方便。但看来丹吉尔的高级饭店明萨大饭店的侍者都很老实,不会帮我们买到我们想要的东西,因此勒芙斯喊了一辆奔驰出租车。摩洛哥这座城市里有两种出租车,一种是奔驰和雪铁龙的“grand”出租车,“grand”在法语中是“大”的意思,另一种是菲亚特和狮王的“petit”出租车,“petit”在法语中是可爱、小巧的意思。
奔驰的司机是一个名叫“阿布德尔”的大个子男人,脸上和全身都长着硬毛。勒芙斯脱去过境时穿的连衣裙,换上白色运动背心和黑色短裤、黑色高帮跑鞋。我将头发拢起打了个结,穿着胸部袒得很开的宽松罩衫和紧身牛仔裤,还有在摩纳哥买的黄色平底便鞋。“就让人、把我们、看作是、喜欢游玩的、有钱的、女、同性恋者吧。”勒芙斯说道。阿布德尔大概把我们当作是喜欢游玩的有钱的女同性恋者了,知道我们对出售铜制品工艺和绒毯的商店、腓尼基和罗马的古战场遗迹、旧市区的神学校都不感兴趣时,便马上问我们要不要印度大麻。勒芙斯回答说想要二十克大麻和两克可卡因。阿布德尔说:摩洛哥的大麻是世界上最好的,用高尔夫球来打比方就是圣安德鲁斯④,但可卡因是从马拉加⑤运进来的,要问过朋友才能知道是不是弄得到手……朋友的住宅在阿拉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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