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期
伊维萨(下)
作者:村上龙 李重民
着,那么以后要为其他进化者当向导,我该做些什么呢?我印象中的进化不是内在性的东西,所以也无法变成宗教性的。我想我宁可当个外科医生,改变身体上某个我还不知道是哪里的、需要切除的部位。这必须具备拼死接受几十次外科手术的精气神。温水游泳池热气蒸腾,看得见勒芙斯在热气的背后。她大概是在找我,我朝她叫喊起来:勒芙斯,我在这里呀!当然我没有出声。我像狼烟似的向她发送单一的语言波。于是,游泳池里的热气像摩西①劈开的大海那样晃动着,勒芙斯朝我这边挥手。我在让自己的身体凉一凉,我在思考着重要的事情,结果身体热起来了,你不要担心,尽管回去打软式墙网球吧——我这样一发送过去,勒芙斯便又挥手回应我。我记起了自己是以什么样的心情观看着服装设计师打软式墙网球的,那是像吞下服装设计师的精液时的心情。是无聊、不悦、从属于某种精神性幻想的心情。那种从属感必须一扫而光。站在新宿的小巷里时,我也陪过喜欢性虐待的客人。他们用浴衣的腰带或自己带来的绳索将我捆起来,想让我像幼儿似的哭泣,想看到我不顾羞耻向他们诉说性的欲求和快感。为什么那个国家里有众多只擅长那种事的男人呢?我可以理解他们是想得到虚幻的阶级,但那种事不可能有助于进化。当然,所谓的统治,并不是指那些事。不能企望什么连畸形都算不上的受虐感。是的,首先必须让它死灭的,是人人心中都有的变态性欲。受虐的鱼儿们肯定决不会想到要上岸,无论是什么样的生物,DNA或原始物质中都没有变态性欲。受虐愿望产生在规则中,存在于社会里,而不是自己的肉体内。我也许必须成为性虐待狂,而且不是看见别人的受虐愿望而感到满足的性虐待狂,因为我有着想要使其发生变化的意志,我也不能像恐怖分子那样小心翼翼,恐怖分子这些人只是等待着黑暗,偷偷摸摸地享受家庭团聚的火花,与进化扯不上关系。从来没有听说过什么恐怖主义的鱼儿,如果鱼儿中有恐怖分子,就不会诞生两栖类生物了吧。按核武器按钮的人怎么样呢?他们与恐怖分子很接近,但如果是因为精神发生障碍才去那么做,这不值一提。归根结底,重要的是意志。既不是为了自我牺牲也不是为了受虐愿望,而是为了纯粹的进化才按动核按钮的人,他们等不及几十万年的时间,如果是这样,那是有可能的。与鬼魂的交流又怎么样呢?勒芙斯以观看三流落语②和脱衣舞取乐的感觉,想要召唤“先生”的鬼魂,但这毫无意义,恐怕更危险。因为要唤出鬼魂,我们就必须累得失去屏障。原本就与进化毫无关系、却与鱼的鬼魂进行交流的鱼儿们,我无法想像它们是怎么回事。如果是比目鱼或老头鱼,它们也许会做,但比目鱼和
①《圣经》中率领希伯来人摆脱埃及人奴役的领袖
②日本的曲艺之一。类似于中国的单口相声。
老头鱼对“上岸”这样的大事件,最终不是都不可能参与的吗?海豚和鲸也许具有与鬼魂交流的能力、自由排除屏障的能力,但它们的智力离某些部分的进化还很远,促进进化的不是智力,不是创造力,而是应该称之为逃亡能力之类的东西,是连续逃亡的能力,是心安理得地突破极限的能力,我觉得自己只有这种能力。我从石凳上跃起,跳人游泳池里。水有些混浊。镶在池壁的黄灯光晃动着灯光,引导着我去体会已经“上岸”的鱼儿们的心情。
停止呼吸……
我知道热气从水面上升起。感觉像在炽热的岩浆底部仰望着即将喷发的火山口。我的肺部受到压迫,但并不感觉特别痛苦。在空气的更换中,作为物种的全体鱼类将进化的气氛传递给我。它们并不是因为面临危机才抛弃了水。有魅力的鱼儿们喃语着告诉我说,它们不是为了逃避灭种才上岸的,而是因为厌倦了……一直栖息在水里感到很腻味,虽然上岸到泥炭地里,鳍和鳃会觉得很痛苦,但上岸以后有密林里树叶的沙沙作响和雷电闪鸣,听得见直线形地扑向水面的雨声,而抚摸着身体表面的风儿是最具有刺激性的。所以,它们哪怕全身流血也要爬上陆地,朝着无疑是热带的雨林爬去。我在快要昏迷前浮出水面,恍恍惚惚地、久久地在游泳池的水面上漂浮。在勒芙斯大汗淋漓地来喊我之前,我又听见了那金属般的诵经声。
晚餐之前,我们去了再现电影《卡萨布兰卡》中汉弗里·博加特①的夜总会的酒吧。酒吧里,美国人旅游团占领着桌子,当我和勒芙斯盛妆打扮出现在酒吧门口时,他们立即为我们腾出了两人合坐的沙发椅。勒芙斯穿着稍有光泽的紫色紧身小礼服,脚穿幻影花纹的长统袜,配以珐琅短靴。我穿着用尼龙细线编织吊带的、内衣似的品红色礼服,袒露着汗毛浓密的后背,脚穿银色高跟鞋。酒吧的室内装饰俗气之极,侍者的举止动作、螺丝锥鸡尾酒②的味、正在播放着的"AsTimeGoesBy③”的歌曲,全都低俗得令人唉声叹气。以T恤衫和牛仔裤为基调、脖子上吊着日本照相机的美国男人吹着口哨,穿着花纹连衣裙或嵌有波形褶边的罩衫、皮肤上涂着乳脂白粉的美国女人露出金牙和牙龈笑得前仰后合。“真知子,我们做些什么吧。”勒芙斯对我说,“我不知为什么,对这样的场面总是不能忍受。”她用飞快的法语向我表达了这样的意思。“再做点什么呀!”她推了推我的手臂,当然是指使用语言波做点什么助兴的节目。经过两天的休整,又打过软式墙网球,淋浴过,吸食过两次可卡因,体质是这几个月里最好。这家旅馆和酒吧、美国人,他们算什么?为什么会有这么一堆垃圾人?勒芙斯的身上渗透着“阶级”,所以头脑里想表示宽容,却对这种状况绝对无法容忍。“不要把它当回事。”我透过钢琴那懒散的旋律的隙缝间劝慰着勒芙斯。阻止进化的东西不可悉数,如果要将它们全部打倒,人类大概还来不及进化就会累垮了。
过了一会儿,勒芙斯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感觉到‘先生’的气息啦!”她大概在美国人面前神经累得松松垮垮了吧?与鬼魂亲密是危险的。我拉着她的手臂离开了酒吧。美国男人一起吹起了口哨。那些有义务搂抱皮肤上涂
① 美国电影演员(1899—1957)。主演《卡萨布兰卡》等。
②用杜松子酒和酸橙汁混合制成的鸡尾酒。
③英文歌曲,一译《时光流逝》。
乳脂粉的女人的男人们,他们一定会齐声吹着口哨掩饰他们的沮丧。
晚餐和在丹吉尔时一样,是煲、蒸粗麦粉、摆腹舞。勒芙斯打软式墙网球打得累了,竟然睡得很熟。我将她留在床上,给自己仔细地化了妆,涂着浓浓的口红,穿着胸口开洞的缎子外套和紧身短裙、粉红色凉鞋,用长长的线非常过瘾地吸足了可卡因,走出饭店。
饭店门口的侍者流露出诡秘的表情为我叫了一辆出租车。他大概以为我是来自东方的卖淫女吧?司机能听懂片言只语的英语。“desert。”我对司机说要去沙漠,司机回答我说没有那样的地方,他说:“卡萨布兰卡是海边的城市,去沙漠要行驶几百公里,还要翻越阿特拉斯山脉,你大概还没有睡醒吧?”我是想去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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