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4期
像天一样高
作者:姚鄂梅
阿原开始还在笑着,说你算他什么人,你凭什么替他操这些心。笑了一会,他居然生气了。
短短几天生存的事情都解决不了,他凭什么跑出来混?他乖乖地呆在家里好了,你去了又怎么样,你口袋里有几块钱?再说,你凭什么认为他现在需要人帮助,没准他现在快活着呢。
阿原不同意,我一个人是没有办法去《漠风》的,我得节约每一块钱。
仿佛是成心想要刺激我们的寒酸,阿原出去了一会,弄来了两瓶葡萄酒,我想,要是他公司突然有事就好了,我就可以把这两瓶酒拿去卖掉,然后去看康赛。
但这天似乎是他的假期,他悠然自得地倒好两杯酒,念道:窗外飞雪,屋内饮酒,不亦乐乎?
没办法,我只好接过酒杯。
葡萄酒真是一种再好不过的酒,它不像白酒,能让人迅速被酒所制服,也不像啤酒,给人一种牛饮的感觉,葡萄酒是细细的,醇醇的,给人一种安静妩媚的感觉,它还有点酸酸的,像一个善意的提醒,尽管它是优雅的,但这优雅的背后,却也自有它温柔的力量。再加上烘托气氛的香烟,所谓浅酒薄醉,我想就是这种感觉。
我说阿原,我大概有点醉了,我现在听你的声音好远,我觉得我们好像在梦里一样。
喜欢这个梦吗?
我喜欢这样喝酒,我怎么觉得这酒跟春药似的。
喝过春药吗?
当然没有,但我能想象。阿原你别这样跟我说话,你对我的态度我有一个很好的形容:你当我六岁!
你一定在向我暗示什么,我不想说出来。
说出来我听听啊。
你是不是爱上我了?
我愣了一下,马上装出半醉的样子,大着舌头说:我?爱上了你?笑话!我不会爱上任何人,我,谁都不爱,除了自己。
仔细想想,你确信你真的没有爱上我?
你听好,我绝对不会爱上任何人,因为我心在远方。
新疆已经够远的了。
我心远在看不见的地方。
我兴致勃勃地等着阿原的反应,跟他的斗嘴永远让我兴奋。可阿原却突然沉默下来了。他给自己斟了酒,却把我的杯子藏了起来。你喝什么喝,你不喝了,女孩子喝那么多酒干吗?
你不能用一般女孩子的标准来要求我。
你以为你很不一般?自以为是!我宁肯去喜欢一个一般的姑娘,也不会去喜欢去一个疯里疯气自以为是的傻丫头。
你知道这说明什么问题吗?你不能征服我。
我为什么要征服你?如果我没有兴趣,我为什么要征服你?
我愣愣地看着他,看了一会,我哭了。我想站起来,指着阿原的鼻子大骂一顿,又没有足够的理由,我不能问他:你为什么对我没有兴趣?这太伤人自尊了。我只能直直地看着他,任凭眼泪不争气地一直流到腮边。他也看着我,然后,他拿起酒瓶给我斟满了酒,又从对面挪到我旁边来,把我揽到怀里,说你终于哭起来了!
我抬头望着他。
他接着说我还以为你根本不会哭呢,原来你也会哭的嘛,早知道这样,我就不跟你斗嘴了,真的,小西,我们不要再斗嘴了,我怕再斗下去,我会……
会什么?
我怕我会……掉头就走,留下你一个人老处女一样死气沉沉地守在这里。
我们就这样抱在一起,谁也不说话。
很久很久以后,不知为什么,我突然又想到了康赛,我说康赛不知道这时候在干什么,不知道他有没有酒喝,他也是很喜欢喝酒的。
问你一个问题,如果这世界上只剩下康赛和我,你准备怎样?
要是真能这样就太好了,你去挣钱,我和康赛呆在家里,或者我们两个出去挣钱,康赛呆在家里,每天一起吃晚饭,然后一起出去散步。
散步以后呢?
回来看看书,然后睡觉。
三个人,怎么个睡法?
我们可以不要床,我们三个人都睡地上,像现在这样,每人一个被窝卷,摆在一个屋子里,睡不着的时候还可以说说话。
阿原直摇头。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你,也许应该说你天真,单纯,也许应该说你疯狂,幼稚。
我笑起来,我说你最好把这四个词同时用在我身上,这四个词我都喜欢。
阿原放下酒杯说小西,我知道你对我抱着什么样的态度,你肯定在心里这样告诫自已:这家伙,跟他逢场作戏是可以的,可千万别跟他来真的,得提防他些才好。当然,你这样想没错,所有的好姑娘都应该这样想,只是……一般地讲,好姑娘们最终还是落在这种人手里。
我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不置可否。
喝完最后一口,我放下酒杯说不得了,我的头已经开始痛了,我醉了,我得睡觉去。说着歪歪倒倒地向我的铺位走去,好像我真的醉了一样。阿原仍然坐在那里一口一口地喝着,我从眼缝里偷看了他一眼,就闭上了眼睛,决定睡觉。我想,我可不能坏在他的手里,毕竟,我还没有爱上他。
我不是没有过醉酒的经历,我曾经跟康赛一起喝醉过一次。那次他妈妈去了他外婆家,我们放肆地在他家里喝起了酒。康赛喝起酒来没有节制,他不知道哪种状态是喝醉了,他只是感到越喝越高兴,又是唱又是叫的,满脸通红。最后,他身子一歪,脑袋枕到我大腿上。他说小西,好怪呀,我恨不得你每时每刻都在我身边,可我又感觉不到你是女人,我怀疑如果把我们两个赶到一个没有人烟的荒岛上囚禁五十年,我们都不会有男女之间的事儿。我问他是不是觉得我不够性感。他坚决否认,他说好多人向他打听我,问经常走在他身边的那个叫小西的,是不是他的人,如果不是,他们就要动手了。
我笑着问,康赛,我是你的人吗?
你当然是我的人,但不是那种意义上的。
我也糊涂了,不过我不愿深想这些问题。我喜欢跟康赛在一起,我觉得我们在一起时,连空气都是那样干净、澄明。我看到很多恋爱中的人,他们有时亲热得不得了,有时站在街边就吵了起来,甚至会发生打人的事情,我不喜欢那样的关系,我喜欢和康赛的这种关系,你永远不会担心什么时候会有不愉快发生,你永远都会有收获,为他的某一句福至心灵的话,为他那里的某段音乐,某本书,为他的某一首短诗,你离开了他还会想起他说那句话的样子,他的某个表情让你一个人时也忍不住想笑,我觉得这样的关系才是深刻的关系。为什么世上那么多夫妻反目,那么多恋人分手,我觉得都是因为他们的关系不够深刻的原因,他们往往为了某种利益,为了倏忽即逝的快乐在一起,殊不知那些东西在到手的同时,已经变成了过去,已经变成了无足轻重的东西,他们又开始寻找下一个利益,寻找更大更刺激的快乐,他们的关系像没有根基的浮萍,他们怎么可能不反目、怎么可能不分手呢?
这样想着,我竟慢慢睡了过去。
我被阿原叫醒了,他蹲在我的枕边说,你今天不跟我睡了?我睁开眼,迷迷糊糊地说我头疼。
静了一刻,我听见阿原站起身,向那边的铺位走去,边走边说,不跟我睡算了,我一个人睡更舒服。一阵细响之后,周围顿时一片寂静,这寂静让我睡意全消。
我开始在寂静当中忧虑起自己的行程。口袋里已经没有多少钱了,没有钱我怎么开始西部之行呢?如果像阿原所说的,挺过这个冬天去,到春天再找工作,积蓄一点钱,然后开始我的行程,我至少得在新疆耗上一年,耗上一年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我感觉最近的情形有点不大对劲了,我变得有点懒惰,还爱胡思乱想,我一天一天毫无收获地打发着时光,这与我以往辛勤劳作痛快游玩的生活有点不一样,更糟糕的是,我似乎越来越信任阿原,依赖阿原,我居然指望着他会资助我一点旅费,这是违反我的一贯原则的,我生来就知道,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愿意白白帮助你的,但是,怎么改变这一切呢?大雪封门的这间小屋,就像林海雪原中的一处小洞穴,它是安全的,又是苟且偷生的,它是温暖的,又是混杂着浊气的,它是快乐的,又是今朝有酒今朝醉、醉生梦死的,我想从它里面爬出来,却又瑟缩着动弹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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