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4期
像天一样高
作者:姚鄂梅
默坐了一会,晏子突然说小西,不知道阿原的公司还招不招人,如果可能的
话,我想到阿原的公司找份工作,我觉得无论如何,首先得找一份工作,有一份
收入维持日常生活。
你跟康赛商量过吗?
这还用商量吗?没有工作怎么行?没有收入怎么行?
住在陶乐的人是不出去工作的,否则我们也就不会住到陶乐来了。
晏子睁大眼睛:就算是住在瓦尔登湖,梭罗也出去打过短工呢。
那是因为他需要钱,如果我不需要钱,我为什么要出去打工呢?住在陶乐,并不是时时都需要钱的,只要我们的田里长出东西来,我们就有东西可吃, 就可以不依赖金钱生活,至于衣服之类的事情,你知道,一件衣服如果真要把它穿破,得好几年甚至十几年的时间呢。晏子睁大了眼睛。
晏子也没跟康赛商量,就直接在饭桌上向阿原提出工作的事情来。康赛大吃一惊:怎么,你要出去工作吗?晏子理直气壮:不工作怎么行呢?不工作会饿死的。
康赛的脸马上变了。晏子赶紧说我的意思是说,我出去工作,你呆在家里,我们两个人总得有一个人出去工作呀,不然,我们吃什么?我们真的会饿死的。
我和小西不是活得好好的吗?我们怎么没饿死呢?
晏子也急了,她说我并没要求你也出去工作呀,你还过你原来的生活好了。你这人怎么这样啊,你到底是冲着陶乐来的,还是冲着乌鲁木齐来的?康赛
开始发火了。
好啊,你连这种话也说出来了,那你以为我是冲着哪个来的呢?晏子把筷子
往桌上一拍,饭也不吃了。
阿原赶忙站出来解围:我觉得晏子的想法是对的,事实上我们一直就是这么
做的,我不也是陶乐的人吗?可我一直在城里工作,我们不是过得很好吗?现在,陶乐有四个人了,两个人留在陶乐操持内务,两个人在城里工作,我觉得这种格局很好。晏子,你来得正好,陶乐就需要有你这样一个人来刺激刺激他们,不然他们说不定哪天会试着去吃土块的。说完,把筷子塞到晏子手里。
我瞪着阿原,他耸耸眉,令人愤慨地冲我一笑。
晏子抽泣着接受了阿原的安排。阿原说,好像我天生就该给你们这种人安排
工作似的,当初我把这份工作交给康赛,康赛居然接不下来,后来又交给小西,小西也不愿干,现在我把它交给你了晏子,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好结果。
睡觉的时候,我们遇上了一件难堪的事情。也许是分别太久,聊得太带劲了,阿原有点得意忘形,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一边往我房间里走一边说睡觉吧,明天还要早起呢。一开始我也没在意,直到看见康赛那张脸我才反应过来。康赛张嘴瞪着阿原,手上的烟灰一截一截掉到身上,在康赛的位置,正好可以看见阿原脱下外衣,重重地将自己掼在床上。
我想跳起来去关门,又觉得多此一举,我想和康赛说话,转移他的视线,又觉得没有勇气,我只能低下头去,假装没有看见这一幕。我在心里责怪阿原不应该在他们睡觉前走进我的卧室,在此以前,我们一直都是这样的,等到康赛睡着了,再轻手轻脚地溜进去,第二天,康赛照例是要睡懒觉的,而阿原早就出发了,所以,康赛一直没有发现这个秘密。
等我抬起头来时,我看见康赛的眼睛里似乎有一层泪花。我喊地一声康赛,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康赛站起身,向自己的卧室走去。晏子在里面喊:康赛,帮我带杯水进来好吗?
似乎是晏子的喊声提醒了他什么,他猛地回过头来,望着我,我也望着他,我们就这样对望着。晏子还在里边喊:康赛,我要凉开水!
康赛就像没听见一样,依旧两眼直直地望着我。我去倒来凉开水,递给康赛手里。康赛的手冰凉,我想替他捂一会,他反过来捉住我的手,想要说什么,他的嘴唇蠕动了一会,最终什么也没说,放下我的手,进去了。
现在,陶乐彻底安静下来了,我却越来越清醒。我不想上床睡觉,因为我不愿面对阿原身上的变化,吃饭的时候我就发现了,阿原的手上多了一枚戒指,这没什么,我只是不愿去躺在这枚戒指旁边而已,我更不想对他说:取下你手上的戒指!取下来又怎么样,取下来再带上一枚属于我的吗?对他的生活而言,我是那么地无足轻重,就像一列火车飞奔在铁轨上,阿原是坐在火车上的人,那里面有他的位置,有他的一切,而我,我只不过是铁路边一棵好看的树,一处好看的风景而已,他不会为我停下来的。
所有的房间都熟睡着,所有的人都各得其所,我却不知道自己此时应该去哪个房间,我只有一个人坐在餐桌边,迷迷糊糊,似睡非睡。
也不知是几点了,阿原走过来,不由分说,将我抱了进去,我低声吼他:放开我!至少在你带着这枚戒指的时候,你不许碰我。阿原不听,严严实实地将我裹在被子里,我猛地踢开他,瞪着他。
你再碰我,我就到餐桌上去睡。我咬牙切齿地说。阿原只好放手。我们静静地躺着,却都睡意全消。
阿原在背后说,我什么都不想对你解释,我只能这样说,我做了一件事,把我自己也伤害了。
我也做过一件事,但我伤害的是大家。
我想起了康赛的惊讶和眼泪,我不知道明天该怎样面对他。
阿原终于响起了轻微的鼾声,我悄悄掀开了被子。我再也躺不下去了,我一定得走,明天早上,我不能在这个屋里起床,我害怕看见康赛的任何表情,我也不想去看阿原的表情。
我在微暗的光线中漫无目的地走,我走在一些从未走过的小路上,在田边坐一坐,在沙地上躺一躺,当天色完全明亮时,我发现我正走在另一个陌生的村子里。
七
陶乐又平静下来。
晏子上班了,阿原回来对我们说还行,她干得挺欢的,比你们两个都强。
上次我半夜里从陶乐跑出去后,大概把他们都吓坏了。当我回来时,阿原还没有去上班,他和康赛站在院子里,似乎在争论什么事情,两个人都黑着脸直着脖子。看见我,康赛居然笑了一下,他说这么早就出去逛去了?以后记得叫上我们,让人挺不放心的。阿原扔掉烟头,一言不发地去发动摩托车,箭一般走了。
阿原现在每星期回陶乐一次,上午来,傍晚走,他再也没有留在陶乐过夜了,可我们仍然像以前一样亲密。
康赛看上去也不如我想象的那样别扭。我很欣慰,也暗暗有些失落,也许我在他们心目中的位置,并不如我想象的那么重要。
我和康赛仍然在陶乐过着地道的耕读生活,每天早晨,晏子上班去以后,我们仿佛又回到了从前,无论在屋里,还是在田地里,康赛动不动就扯起嗓子大喊:小西,我要喝水。小西,我饿了。小西,我累了。
康赛不知从哪里找了一盒火柴,说小西,帮我掏掏耳朵吧。他端来一张小板凳,不由分说,侧面躺在我的腿上,闭上眼睛。
我只好替他掏起来。
小时候我妈妈经常给我掏耳朵。
还没掏完,晏子回来了,也不知她在那里站了多久。康赛才第一个发现了她,他说晏子,小西掏得好舒服,你也来试试吧。
晏子很勉强地笑笑,一言不发地进屋去了。
我没有选择,只得继续掏下去,因为康赛正闭着眼睛催促我。
有一天阿原对我说,小西,如果哪天只剩你一个人住在陶乐,你也要坚持下去吗?
我看着他,等着他说下去。
晏子对我说,她想在城里找间房子,和康赛搬出去,这样,她上下班就方便多了。
这一天到底来了,我早知道会有这一天的。
我去向康赛证实这一消息。康赛正在蒙头大睡,他现在果然如愿以偿地养成了晨昏颠倒的习惯。看着他睡熟的面容,想了又想,我走了出来。当着我的面,康赛肯定是不会同意搬的,万一他最终被晏子说服了,他岂不是十分为难吗?我不想看到康赛为难,我不想看到他痛苦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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