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4期

像天一样高

作者:姚鄂梅




  抽完一根烟后,我站起身去做晚饭,阿原快下班了,康赛估计也快回来了,而我悄悄买下的火车票,晚上九点将准时发车,我将和阿原、康赛吃一顿最后的晚餐。这样一想,我又流出了一点眼泪。
  晚饭端上来了,我解下围裙,重新去梳了一次头,看看不带劲,又涂上点口红。回到桌上时,他们两个已兴致勃勃吃开了。我说别慌,今天我们得喝点酒。
  斟满三杯酒,我举起酒杯说阿原、康赛,吃完饭你们要陪我去一趟火车站,我已买了九点的车票,我要回去了。
  阿原放下酒杯,康赛也放下了酒杯。
  别这样看着我,我该回去了,我本来就是来玩一玩的,我总是要回去的,有什么不对吗?
  你是因为幽谷之家的事在生气吧?阿原问。
  我怎么会生气,再说我生谁的气,那只是我的一个想法而已,我的脑子里经常有许多奇奇怪怪的想法的。我说。
  为什么突然要走?明年春天,还有以后,我们会有好多计划的,为什么突然要走?阿原追着问。
  我无法回答,我就是想回去,我不想再在这里耗下去了。
  回去以后,你准备怎么办?康赛一直关切地注视着我。
  没想好,也许还像从前那样过,也许去找一个固定一些的工作,安慰安慰我老妈,她已经老了,需要我在她面前多晃晃。
  他们都知道这是废话,但都没吱声,傻傻地坐着。
  我放下碗筷,打开壁橱,取出我的行李说你们待会儿回来再吃吧,再迟就该误点了。
  阿原拦了一辆车。康赛坐在前排,我和阿原坐后排。关门熄灯的一瞬间,我莫名其妙地激动起来,我说走就走了,我又一次胜利了。音响也打开了,是一支烂熟的流行歌曲,缠绵得恰到好处,我终于痛痛快快地流泪了,我是一个多么坚强而固执的人啊,我真的很欣赏自已。
  车门一开,我就拎着行李,迫不及待地向检票厅冲去,康赛在后面喊:小西,慢点,还有十分钟才开始检票。我不吭声,只顾往前冲。
  康赛去买站台票,阿原就坐在我身边,呆呆地望着前方,他竟连句分别的话都没有!我突然心生恨意。
  我侧过身去,装出兴致勃勃的样子,打量那些将行李箱拖来拖去的人们。
  康赛回来了,我们开始往站台走。
  心急火燎地找到我的车厢号,奋不顾身地向车门挤过去。
  康赛也跟着挤过来,大喊:小西,把包给我,我从窗子里递进去。回头的一刹那,我看见阿原站在一边,有点恍惚的样子。
  终于上车了,也找到座位了,从窗口接包的时候,康赛和阿原并肩站在一起,我的眼睛只看着康赛,我说回去吧,再见!说完我就坐到我的座位上去,不再露面。
  人还在蜂涌而上,到处都是乱糟糟的,我藏好自己,再一次向窗外望过去,偷偷打量阿原,他似乎急着从窗口里找到我,总算找到了一丝报复后的窃喜,我伸直双腿坐下来,懒懒地将双臂抱在脑后,闭上眼睛。你麻木不仁,我也不会给你一个什么临别的印象的。
  站台上响起了尖利的哨声,火车就要开了。这是一次多么失败的旅行啊,列车又震动了一下……我就要毫无收获地回去了……
  一个人突然冲到我身边来,竟是阿原。阿原不由分说,一手抓过我的行李,一手把我从座位上拎起来,拖着我向车门奔去。
  火车加速的瞬间,我和阿原跳下火车,摔作一团。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们才慢慢爬起来,这时,站台上一片空寂,只有电流从空中经过,发出咝咝的声音,康赛斜着一条腿站着,我们挽着手臂朝康赛走过去,走近了我才看见康赛的眼睛湿湿的。
  后来我多次问:阿原,你为什么在火车已经开动的时候才想起要我留下来呢?阿原总是说因为火车开动的时候,我才想起应该让你留下来。这种问答有点像语言游戏。
  我和阿原一路并肩走着,康赛默默地跟随我们左右,脸上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回到家里,我们突然变得欢天喜地的,绝口不提我回家的事,好像刚刚发生的一切已经被我们忘掉,我们甚至在喝酒的过程中还讲了几个笑话,阿原最后的一个笑话是最最好笑的。阿原讲:一个姑娘,在晚上穿过地下隧道,刚刚走出隧道口,迎面看见一个男人,张开双臂向她走来,姑娘马上运用女子防身术中的某一招式,飞起一脚,朝那男人的小腹踢去,只听一声巨响,男人叫道:天哪,我的第三块玻璃还是没能抱回家。阿原还没讲完,我和康赛已经笑得东倒西歪,我们一致认为这是最有意思的一个笑话,我们还觉得这是所有的夜晚中最最快乐的一个夜晚,我们忘情地大笑,最后竟在深夜唱起歌来。阿原会唱许多苏联歌曲:一条小路曲曲弯弯细又长,伸向那遥远的地方。茫茫大草原,路途多遥远,有个马车夫,将死在草原。冰雪覆盖着伏尔加河,冰雪上跑着那三套车。阿原唱歌的时候,我们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唱到忘情的地方,阿原就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有力地挥舞手臂,仿佛他正站在舞台的追光灯下。有那么一两次,我想起了差点带我走掉的火车,那节车厢里,我的座位肯定被人占去了。
  后来我们胡乱趴着睡了过去。朦胧中,我感到自已仍然倒卧在站台上,阿原紧紧地抱着我,将我的胳膊和脸挤得生疼。我还听见我在问他:阿原,你为什么在火车开动的时候,才想起要我留下来?阿原说因为火车开动的时候,我才想起应该让你留下来。
  幽谷之家终于有了大进展,只不过打了很大折扣。
  阿原单位里有个同事,老家在乌市北郊外,家里老人相继去世了,房子缺人照管,一时间又卖不出去,阿原听说后二话没说就租了过来,由于有了同事这层关系,加上又可以替那人照看房子,所以房租便宜得出奇。
  我们当即兴冲冲地往北郊赶去。说是北郊,其实是北郊的郊外,一幢小小的土坯房,虽然谈不上漂亮,却很结实,安静地座落在一片农田后面,进去之后,发现里面竟有大大小小四间房。我惊喜地叫道:阿原,康赛,快来看,这边还有一间完整的厨房呢。
  是啊,连火墙都完好无损。阿原拍拍墙壁,整面火墙发出空空的声音,甚至火墙边带弯管的铁炉都安然无恙。新疆的冬天,没有暖气或火墙是无法想象的。
  我和阿原在屋内转悠的时候,康赛一个人在屋前屋后观察,我喊:康赛,发现了什么?康赛高兴地说小西,你看,这里还有五棵树呢。
  是啊,我们还要栽更多的树,把房子包围起来,然后我们还要养几只鸡。你想想,我们躺在树下看书,聊天,鸡们在我们身边转来转去,那该多好啊。
  康赛点头说你看,房子周围还要好多空地,我们完全可以把它们利用起来,种点青菜、瓜果什么的,据说那边那块空地也是属于这座房子的,我们可以播种小麦,解决粮食问题。
  我想起来了,有一间屋子的角落里,放着锄头、铁锨之类的农具。
  与此同时,阿原正开动脑筋,他准备把那间最小的房间改成浴室,阿原说我们需要一个真正的浴室,一个好的浴室可以陶冶人的性情。阿原煞有介事地比划着,像一个自学成才的水暖工人。为了鼓励阿原尽快将浴室改造成功,我对阿原说我早就发现你算得上一个真正优雅的人,你宁可没有厨房也要有一个浴室,宁可没有饭吃也要弄点酒喝。阿原用一根树枝在屋子里丈量来丈量去。我是多么喜欢阿原设计浴室的样子,聚精会神,兴致勃勃,我从没看到过他还有如此专注的时刻,我的喜欢还有另一层意思,阿原对浴室如此有兴趣,其实就是对我们的新家有兴趣,这真让我喜不自禁,我原以为他只不过不愿扫我的兴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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