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4期

像天一样高

作者:姚鄂梅




  我披着衣服,时而在村子里低头疾走,时而站在地头发呆。我试了很多办法,想让自己平静下来,但都不能凑效。最后,我跑到一个高地上,坐下来,望着小小的陶乐,我想,我今天晚上还要回去吗?我还要回到那对恋人身边去吗?不,我不想回去了,可我能到哪里去呢?阿原那里也不能去了,我没有一个地方可去了。
  一直捱到傍晚,我才像一头疲惫的老牛似的回到陶乐。屋子里静悄悄的,我喊一声:康赛!没有人回答,鸡们在笼子里嘀咕一阵,似乎嫌我吵了它们的瞌睡。
  我又喊一声:康赛!
  康赛系着衬衣从里屋出来了。他说睡得正香呢,坐了三天三夜火车,一旦躺下,感觉不是睡觉,而是死过去了。
  晏子呢?
  还在睡觉。
  望着康赛紧闭的房门,我猛地醒悟过来,晏子正睡在康赛床上,他们是亲密恋人,他们本该睡在一起,这是我本该想到的,可我竟像傻瓜似的去问康赛,我竟以为晏子会睡在我的床上。
  康赛不知道我的心事,他无精打采地坐着,接二连三地打着长长的吹欠。不行,我还得去睡,我还没睡好。晚上不用叫我们起床了。
  吃饭怎么办?我跟在后面问。
  康赛咣地关上门,在里面说我们不吃了。
  他口口声声说着我们,我已经被他丢在一边了,我只是我,而他们是两个,步调一致的两个。
  我在昏暗中坐下来,脑子里嗡嗡乱响。以前,我们之间是从来不用关门的,早上,总是我醒得最早,披头散发地跑到康赛那边,在被子外面使劲地推他搡他,催他起床,也有些时候,康赛比我醒得早,他睡眼惺松地来到我的床前,猛地揭开我的被子,大喊:懒虫,起来烧饭。我赖着不起,他就抱走我的被子,害得我只好嘟嘟囔囔地起床。这样的日子以后再也没有了吗?以后,我必须关门睡觉了吗?我们会像那些乡村的人家一样生活吗?小两口压抑着自己的快乐,孤独的婆母满脸忧愤和怨恨,我要做那个总看媳妇不顺眼的婆母吗?
  康赛那边终于有了动静。康赛在那边喊:小西,小西,你在吗?
  我答应一声,康赛过来了,问我:为什么不开灯?
  我撒谎:屋子里太静了,我忍不住打了一会儿瞌睡。
  康赛打开灯,递给我一个纸包。给你,你的裙子。
  我猛地站起来:你真的给我买了裙子?
  康赛得意洋洋地坐下来,指指脚边的旅行包。你看看,里面全是给你的东西。
  我才注意到地上还有一个大包,打开一看,全是裙子,一共有七条,七种完全不同的风格,火红的,桔黄的,本白的,墨黑的,花团锦簇的,长的,短的,带皱褶的……,我傻了眼,结结巴巴地说康赛,康赛,你这个傻瓜,这都是给我的吗?你买这么多干吗?这要多少钱啊!
  康赛不好意思地一笑:我本来只想买一条裙子的,我拿着奖金直奔商厦,一进去我就发现好看的裙子太多了,我实在无法决定该买哪一条,最后,只好把所有看上的都买下了。
   我开始一件一件向康赛展示着那些裙子,康赛就像审视自已的作品似的,挑剔地上下打量。我唯一能报答康赛的,就是将那些裙子穿出它们应有的个性和魅力,幸运的是,我有一副还算匀称的身架,那些裙子似乎就是为我而缝制的。
  我问康赛,你从来没有给我买过衣服,怎么知道我的尺码?
  我问那个营业员,一个个头跟我差不多高,手掌薄得像鸭蹼的女孩子穿多大码?她一听,就笑嘻嘻地给我找来了这些,说保证她能穿,而且效果绝对好。
  我举起自己的双手,对着光亮,真的,我的手掌几乎是透明的。我说康赛,你什么时候发现我的手掌像鸭蹼?
  以前,我们睡地铺的时候,你每天早上起床都要使劲伸个懒腰,你的手差不多总是要戳上我的脸,我不想看也得看。
  我哈哈大笑起来,我的确有爱伸懒腰的习惯,那一刻,身体拉伸到极限,简直要灵魂出窍了。我只是没想到自己的手臂会伸得那么长,居然伸到康赛那边去了。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我问康赛,晏子有吗?康赛摇头,我说要不,我把这些裙子分几条给晏子吧。
  没必要吧,我买的时候,她就站在我旁边,她问我买给谁,我说给小西。她没说什么,就站在旁边帮我挑。
  康赛,你真不懂事,你这样做晏子会伤心的。
  没办法,我就是想给你买,我早就想送你一件礼物,我从来没有送过你礼物,你想想,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了,我居然什么都没为你做过,好不容易我有了这么大一笔钱,如果这次不买,我怕我再也没有机会了,你知道,我总是没有多余的钱。
  我望着康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康赛继续说我也想过送你一件不花钱的礼物,送你一首诗啦,给你做个什么小手工啦,你知道我肯定能做得出来,但不知为什么,我就是觉得那些东西表达不了我的意思,我一定得用最俗气的方式送你一个礼物,刚好,我得到了一笔钱,我想我一定要了了这个心愿。
  你给晏子送了什么礼物没有?
  我把我整个人都送给了她,这个礼物还不够吗?
  我短促地笑一下,心里却像挨了一闷棍似的,他送了我七条裙子,然后他就把他交给了她。望着这些裙子,我的激动顿时化为乌有。
  康赛,给我讲讲晏子吧,告诉我她是个什么样的姑娘。
  其实我在信上已经差不多向你介绍完了,印刷厂职工,文学青年,对了,还有,不喜欢县城的单调生活,两年前曾有一次离家出走的历史,但仅仅走了一天,第二天就回来了。我问她当时想走到哪儿去,她说没有目的,只是随便坐了一辆长途汽车,路上遇到一个跟她搭讪的人,那人请他吃了顿饭,她以为这就是旅途上的浪漫奇遇,没想到那人不怀好意,马上就要给她去登记一个房间,她吓得跑进了派出所。回来后就老实下来了。所以她特别佩服你,觉得你一个人在外面闯来闯去真不简单。
  既然这么胆小,又怎么敢跟你跑这么远呢?
  我这人可靠呗,她老早就通过那些杂志把我的来龙去脉弄得清清楚楚,我什么时候出生,籍贯哪里,在哪里上过学,连家庭地址都有,掌握的资料比我的户口簿上还齐全。
  她这么喜欢你的诗吗?
  是啊,我也觉得难以置信,我问过她,她说了一句话,我觉得很实在,也很可信,她说自从那次不成功的离家出走后,她就开始想要一个外面的朋友,她再也不喜欢身边那些熟悉的面孔了,可她的接触面实在太有限,在两点一线的生活轨迹中,偶尔见到一个陌生人,对她来说就是一件无比兴奋的事情,也是无限向往的事情。可是,怎样才能交上这样一个朋友呢?她想到了她所喜欢的诗歌,她要以诗歌为媒介,在外面寻觅一个全然陌生的朋友,她之所以选中我,是因为她见过我的照片和简介,心里多少有点踏实感。她说她一开始并没想到一定会和我见面,她准备等诗集做好以后,以通信的方式跟我取得联系,也许做一辈子笔友也未尝不可,没想到颁奖会就在离她那儿不远的地方,所以我们就见面了。
  不管怎么说,这是一件很难得的事情,要好好珍惜呀。
  小西,我正要对你说呢。他看一眼自己的房门,压低声说我觉得好奇怪呀,当时在会场上看她,我觉得她很清纯,很热情,有一股让人情不自禁的魅力,可当她走进陶乐时,我突然觉得她变了,她不像是她了,我感觉她的样子跟陶乐有点……怎么说呢?有点格格不入,就像一只鸡蛋,你把鸡蛋放在草窝里,看上去很安全,很相宜,但如果你把鸡蛋放在石头堆里,看上去就非常地扎眼,不舒服,而且让人紧张。我现在感觉她就有点像石头堆里的鸡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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