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4期
像天一样高
作者:姚鄂梅
阿原已经躺在了床上,他掀开被子向我伸出一条胳膊,略略停顿一下,我摔掉睡衣,跳水似的将自已掷到床上。我说阿原,当你老了,你回想你这一生中的女人们,是否认为我最可爱?阿原说不用等到那一天,现在就可以这么说。我说不,一定要等到那一天。阿原说就算等到那一天,那个人也一定是你。我突然粗暴起来:放屁,到那时,别说是我,你连自己是什么鬼样子都想不起来了。
这天晚上,我的疯狂超过了所有的晚上,我变得爱挑战起来,我抓他,咬他,把他掀翻在地,豹子般啃着他的后背。我气喘吁吁,不要歇息,也不要阿原有丝毫松懈,我变得贪得无厌,没有廉耻。最后,我们双双像沙滩上的鱼儿似,趴在床上气若游丝。
我做了一个梦,我看见一件粉红的缎质睡衣,闲闲地挂在衣柜里,我对它说这有什么呢?我根本不在乎你,我只在乎我自己。我一开口,它就软软地瘫了下去,消失了。
早上醒来,我想起了这个梦,不由轻轻笑了一下,阿原问笑什么呢?我说我赶跑了一个东西。
老说些没头没脑的话,越来越像康赛了!
阿原起得很早。我要跟他一起出去。阿原打着呵欠说其实你还可以再睡一会儿。
我说我要回陶乐,那里有我的工作等着我去干。其实我是怕我一个人的时候,会忍不住去重新打开那些衣柜。有几个衣柜还没有打开过,我害怕那里面全是女人的衣物,我有理由这么怀疑,因为,我又发现了一个秘密,我看见了一张照片,是阿原和一个女人的合影。
阿原坚持要送我,可我宁愿坐完汽车再走着回去,我的脑子有点乱糟糟的,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双红拖鞋而引起的,我原以为身体的疯狂可以冲淡这种感觉,事实证明这根本是不可能的,难道我是在吃醋吗?我不愿承认,我一贯认为吃醋是一种很无聊的行为,要么打败她,要么甘拜下风,有什么必要恨恨地吃醋呢?但是,我的脑子里还是有点乱糟糟的。
正是上班时间,大街上的自行车流浩浩荡荡整整齐齐,仿佛大家约好了去奔赴一个约会,公共汽车也装得满满当当的,精神抖擞地冲过来冲过去,似乎一夜之间洗去了所有的疲乏和无奈,人人都有一股初生牛犊、冲锋陷阵的气势。走在这支雄纠纠气昂昂的队伍里,红拖鞋的故事慢慢淡去,仿佛是新鲜的空气渐渐地冲走了隔夜的宿味。我终于被挤下了人行道,像我这样身份不明、脚步不紧不慢的人只配挤出人行道,在店铺招牌底下,在马路边上,一个人默默独行。这样的早晨是最能伤害我的,所有的人,甚至整个世界,似乎都在向我示威,它们整齐、有序、步调一致,排山倒海,势不可挡, 一起向我这个逃学生似的孩子冲过来,我只有瑟缩在马路边、店铺旁,低眉顺眼,心事重重,脚步零碎。我一边跌跌撞撞、躲躲闪闪地走,一边幽幽地想:没有谁知道这个姑娘叫小西,没有谁会朝小西看上一眼,没有谁知道小西此时正在想什么。
我终于发现了一个和我一样不紧不慢地朝前走的人,那是个裹着绒布头巾、手提家常布袋、身穿大棉袄的老妇人,我还注意到她穿了一双手工的棉鞋,这让我猛然想起我的远在千里之外的老妈,她也是这样提着家常布袋,脚穿自已纳就的老棉鞋,走在街上像一只四平八稳的老猫,只是老妈是不包头巾的,她戴一顶绒线帽,绛红色的,花白的头发从帽沿底倔犟地支楞出来,脑袋看上去就象一只降红色的毛边大绒球,她的颧骨上总是有两抹根深蒂固的紫红,嘴唇又青又紫,这是典型的风湿性心脏病人的面容,这样的面容再加上那顶绛红色的小帽,她的脸看上去拉拉杂杂地红得一踏糊涂。老妈怎么样了呢?
我控制着自已的脚步,不远不近地跟在那个老妇人的背后走着。她拐进了一个副食商店,我看见她踌躇了许久,买了一小包佐料后,才慢慢走了出来,犹豫了一下,又往刚才来的方向走了。一大早出来就为买一包小小的佐料,也是个寂寞无奈的老人,说不定像我的老妈一样,一个人孤孤单单地住在一套陈旧不堪的房子里,一夜一夜地睡不好觉,清早起来,无处可去,又不好无所事事地在街上闲逛,搜索枯肠,才想起可以去买一小包佐料。这是一个很好的上街的理由,又不致于太浪费。我看了一下,那包佐料才三角二分钱。我想起老妈也曾做过这样的傻事,为了买一小卷灰色的棉线走完了三条街,其实那种线在楼下的小杂货店里就有卖,我相信她是知道的,她跟杂货店的老板娘好得像一对老姐妹,动不动就扎进店里,叽叽哝哝地聊个没完,她怎么会不知道那里就有她要买的棉线呢。她满脸挑剔地这家商店进那家商店出,不是嫌那线是尼龙的就是嫌那颜色不对,她走得越远就越坚信自已真的是在寻找那卷也许并不存在的棉线,好几次,她的吹毛求疵的态度惹恼了人家营业员,只得悻悻地走进下一家商店,最后,她终于走完了三条主要的街道,气喘吁吁地回到了楼下的杂货店,她对老板娘大声抱怨:现在的商店有什么好呀,要那没有要这没有,连一卷棉线都找不出来,真不如您这小杂货店,要什么有什么。她终于拿着她的灰色棉线心满意足地上楼了。
离家这么长时间了,该给老妈写封信了。我拐了个弯径直去了邮局,坐下来后又不知该写些什么,写我找到了陶乐?写我遭遇了阿原?我相信这都不是她爱听的,想来想去只好给她画了一幅画,我画了我自己,我在画上穿着新买的漂亮时髦的衣服,新的皮鞋闪闪发亮,我还长胖了,小脸鼓得圆圆的。然后我斟酌再三,吝啬地给了她六个字:一切都好勿念。落款的地址我写上了阿原的公司,如果没有地址,那是比不给她写信还要糟糕的,她一定会认为我连个安身之地也没有,怎么谈得上“一切都好”呢?付钱的时候,我又想起了那双红拖鞋,事实上并非一切都好啊。
接近中午,我才拖着酸乏的两腿回到陶乐,顾不上看看我的那篇巨著,我一头栽倒在床上,困倦地睡了过去。
接下来好几天,阿原都没有回到陶乐来了,我也没去找他。这似乎已经成了习惯,只等他来找我,我从不主动去找他,而且,我现在有了《来去如风》了,我的时间再也不像以前那么富余了。
一天,我被一阵敲门声惊醒的时候,才清晨七点多钟,阿原就抱着两个大纸箱趔趄着闯了进来,一个纸箱装满了奶粉,一个纸箱装满了各式主食,打开摩托车工具箱,里面又是点心和精致的速食。我说阿原,这些够我过好长一段时间了。阿原说也不是给你一个人吃的,我也想来陶乐隐居一段时间,陪陪你,我快要出远门了。一听说出远门,我总是很来劲,我说你要去哪儿?我可以跟着去吗?阿原说生意上的事情,你有什么好去的。
阿原似乎心情欠佳,闷闷地坐着。我说阿原,你今天不高兴?
是有点。
能不能告诉我为了什么?
不必。
啊,很好。我重又闭上眼睛。一个人心情不好的时候想到要和另一个人在一起,这是另一个人的荣幸。我耐心地等待着阿原的心情慢慢好起来。
小西,整个乌市有多少家经营乳制品的公司你知道吗?有五百多家,我的公司在里面能占第几你知道吗?四百多名,现在,有一个机会,我想与一家排名在十名以前的公司联合,这样,新公司的名次可以一下拉升到前五名,而且以后还会更靠前,新公司的目标就是走向垄断经营,垄断整个新疆甚至整个大西北的乳制品市场,你说这样可以吗?
嗨,有这种机会你还来问我?换上是我,千方百计给它搞定。
可是,联合是有代价的。
像电影里那样,你必须与那个大公司老板的女儿结婚吗?
差不多,但不是女儿,是老板,女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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