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4期
像天一样高
作者:姚鄂梅
康赛,晏子那不是唠叨,她是在爱护你,她在用一个家庭主妇的方式爱护你,你别辜负了她一片好意。
我怎么会不知道呢?我只是觉得自己非常可笑,为了逃避那种生活,我从内地跑到边疆,结果还是被抓住了,真是天网恢恢呀。
星期天是我比较轻闲的时候,主人夫妇有时会带孩子出去逛公园,或者去朋友家串门,每逢这时,我就一头扎进康赛的树林里,我替他整理他的王国,读他那些短小精美的诗歌,康赛总是要到下午才会来,他一来就对我说,要是晏子休息星期一而不是休息星期天就好了,那样整个星期天就是我们的了。我说你应该在星期天多陪陪晏子,你可以在这天把树林交给我。康赛直摇头,他说我怎么能交给你呢?这是我的东西呀,就像我的牙刷一样,我怎么能把自己的牙刷交给别人呢?
远远地,他看见三三两两的人站在树前阅读他的诗歌,他兴奋地指给我看:小西,你看,他们来了,他们站在路边的树林里就可以读到精美的诗歌,我真为他们感到幸福,所以你看,我最近的诗越来越单纯质朴,我是在尽量靠近天籁呀,小西,以前我想为陶乐而活,可现在,我觉得为这片树林而活更有意义。
我们不动声色地走近去,想听听他们读后可有什么话说。
正在读诗的是一对母子,孩子问,妈妈,树林里这些诗到底是人写出来的,还是从树身上长出来的?妈妈一笑,说是大树自己长出来的。
康赛一听,顿时眉开眼笑,他压低声对我说,我真想上前去跟他们说说话,那个母亲说得太对了,就是从树上长出来的,树给了我那个梦,然后指引我找到了这里。
我捶了他一拳,我觉得,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兴奋过。
也许这片树林天生就该属于你康赛,你们在一起,互相提升了。
有一个星期天,康赛和晏子一起来到了树林,这是他们从陶乐搬走后,我第一次见到晏子,她越来越像一个正规的上班族了,连星期天都穿着像模像样的套装。我和康赛盘腿坐在林间空地上,晏子却犯了愁,她向四周看了又看,找不到一块可以坐的地方,只好站在那里摇来摇去。
我担心晏子站久了会不耐烦,就说我们别总坐在这里了,我们到林子里去走一走。
康赛打开他的写字板,他小心翼翼地从树杆上揭下旧的诗歌,贴上新的。晏子拉着我走到一边去。
小西,你知道吗?自从康赛发现这片树林以后,他就再也没有投过稿了,他说他以前太功利了,可我觉得他这个人恰恰是太不功利了。晏子一边小声对我说,一边观察着康赛那边的动静,看来,她知道康赛是不喜欢她说这些的。
小西,你说我该怎么办?我现在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动不动就说我俗气太重,我真想反驳他,你淡泊,你不功利,可你的淡泊能养活你自己吗?还不是靠在我这个功利主义者身上苟活。
小西,你看看这片树林,你不觉得很滑稽吗?你认为有几个人会停下来读这些诗呢,就算他们停下来了,也读了,一出树林,他们不是又要去面对那满街的吵闹与烦扰吗?他们马上就会忘了刚才读过的东西,这种结局,对读者而言,对作者而言,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不知道为什么,在晏子的伶牙俐齿面前,我总是有点无话可说,当她开始长篇大论时,我常常在不知不觉间就接受了她的引导,认为她说的不无道理,这也是我一贯在她面前比较沉默的原因。我甚至有种自卑的感觉,我的语言从来没有严密的逻辑,我总是想到哪说到哪,零星杂乱,支离破碎,像一个摔碎的热水瓶内胆,尽管闪闪发亮,但全无用处。
小西,康赛最听你的话,你帮我劝劝他好吗?他再也不能这样下去了,他已经不小了,就算他是个诗人,他也应该承担起一个男人应该承担的责任,他不能活到二十多岁的时候,还连一条牙膏都买不起。你知道吗?有一次家里牙膏没有了,我故意不买,我想逼一逼他,看他怎么解决这个问题,结果你猜他想了什么办法?他用盐洗牙,还喜滋滋地告诉我,《红楼梦》里的人就是这样洗牙的。
这是晏子第二次要我帮她劝劝康赛了,我说晏子,你错了,康赛他也许愿意坐下来跟我聊天,但在这方面,他不一定会照着我的话去做,我们只是停留在话语上的朋友而已,我们的谈话对彼此的生活并没有指导意义。
康赛在那边叫我们,我如释重负,总算可以让晏子停止她的控诉了。我在匆忙间对晏子说想想别的,想想当初你们是怎么相爱的,想想他到底是什么东西吸了你,想想你为什么会不管不顾跟着他来到这里,这样想想,可能会平静一些。
话还没说完,晏子就哭了起来,她掏出手绢,蹲在地上,泣不成声,还不忘腾出一只手来对我示意,让我到康赛那边去,不要让他知道她在哭泣。
康赛叫道:小西,你快来看,有人在这这棵树上也贴了一首。
我这个笑盈盈的女人/年仅三十岁/却有九次想要像猫一样死去。
康赛无限向往地说你看,这个人他喜欢希尔维亚?普拉斯啊,我也喜欢,但我不是最喜欢,我最喜欢我自己的诗。说完,呵呵大笑起来。
小西,你信不信,只要我坚持下去,我迟早会把乌鲁木齐的诗人都聚集到这里来的,我们会成为很好的朋友。
正说着,晏子过来了,她早已擦干了眼泪,没事儿似的向我们走过来,笑吟吟地挽起了康赛的胳膊。她到底还是爱他的,在埋怨了他那么多以后,她还是要挽起他的手臂。
是晏子突然提起了阿原,在此以前,我和康赛一直回避着这个名字。
晏子说可惜阿原结婚去了,否则我明天要向他请个假,我想跟康赛在树林里过一天,看看这里到底有什么魅力。
康赛猛地转过头来盯着我。我扭脸去看一棵老榆树。康赛跟着我转过来,直视着我,问:怎么回事?
我说我知道。
那你们为什么……?只说了一半,康赛就没有往下说了,他气呼呼地盯着我,像要我把我看穿。
我说康赛,这也是我的选择,我不是那种可以去做人老婆的人,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吗?我只能做我自己,我不能削平自己去适应别人,你明白吗?
狗改不了吃屎,这个混蛋,他居然这样对你!
你要他怎样对我?把我娶回家里,三分钟热情一过,就去外面找别的女人,扔下我像个怨妇?康赛,我不愿意过那样的生活,我宁肯像现在这样,谁也疼不了我,谁也伤不了我,我可以完完整整不受干挠地活下去。
小西!我不管,我要找他算帐去。
我和晏子都上前去拉他,他一把推开晏子,恼怒地说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晏子委屈地说我也是昨天才刚刚知道的,阿原那么忙,我们平时根本没有机会接触。
我们费了好大劲终于拉住了康赛,他气喘吁吁地说,我不会就这样放过他的。康赛一坐下来我就放心了,他是如此单薄,就算他不准备放过他,他又能怎样收拾他呢,今晚回去睡一觉,说不定还要写上一两首诗,这个念头就慢慢淡下去了。
有几天没在树林里见到康赛了,我想,别是生病了,我不知道康赛现在住在哪里,只能每天路过时跟他见见面。一连三天,我都没有看见康赛。第四天,康赛出现了,他头上手上都扎着绷带,却面带笑容。
小西,我和阿原打了一架,一开始我还以为我真的打不赢他呢,结果你猜怎么样?我把他打得像个咸鸭蛋,你去看看,他身上的伤比我多。
康赛,你凭什么这样做?你有什么资格这样做?我们讲好了不要去理他,你这样做让我的脸往哪里搁,他会很得意,他会认为我在伤心,他会认为我在嫉妒,康赛,你别自以为很懂得我,你一点都不懂,我根本不在乎阿原,我根本不在乎他是否结婚,就算他当初向我求婚我也不会答应的,我只是不想保持恋爱零记录而已,现在你明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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