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4期

像天一样高

作者:姚鄂梅




  夜已经很深了,我不想让他再说下去,便去把他从地上拉起来,扶到床上去。睡吧,好好睡一觉,等我们睡着了,所有的难题都会自行消解。
  康赛将被子拉过头顶,整个儿埋在被子里。站了一会,我来到自己的房间,我也有我的难题,我也等着它自行消解。朦胧中,我又看见了康赛的那片树林,满眼的参天大树,树杆上贴着一首首小诗,那些纸片颜色各异,形状各异,像是那些树木一夜之间长出来的花朵。康赛也在那里,他随手揭下一张,向嘴里塞去,嘎叭嘎叭地嚼起来。我说康赛,你怎么能吃自己的作品呢?康赛说我等了三天了,没有一个人来看,气死我了,我只能自己吃掉它,要不然新的诗歌长出来,没有地方放啊。我说那好吧,我也来帮你吃。我揭下一张,正要咬下去,康赛扑过来,大叫:小西,你不能吃,小西!
  我睁开眼,康赛抱着被子站在我的旁边:小西,你睡得真沉哪,我叫了你好一会了。
  我坐起来:你怎么啦?不舒服吗?
  小西,我睡不着,我想和你说会儿话。
  上来吧。我往里挪了挪,缩在自己的被筒里,康赛也裹好他的被筒。在康赛去领奖以前,我们也这样睡过,那时候,我们每天都睡在地上,一人一个被筒,无休无止地说话,直到不知不觉地睡去。
  小西,我一直都没有睡着,我在想,下一步我该走向何方?我有个请求,我想和你一起去摘棉花,如果你同意,我想先过去,在那边办好一应手续,等你一到,我们就直奔棉花地,这样,你就可以在陶乐多呆一段时间,你正好在陶乐也有事情要做。
  康赛,你能去我当然高兴,可你为什么要提前过去呢?你的身体还没有彻底康复,你为什么不在陶乐养息一段时间呢?
  我一定得走,我在这里呆不下去了,我不敢去看和晏子住过的地方,不敢去看那片树林,不敢去看医院,我不敢看的地方太多了,我想马上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去,谁也不知道我的过去,我想换一副崭新的面孔。
  我顿时睡意全消,真没想到康赛这么快就摆脱出来了,他已经开始设想前面的事情,应该算是告别危险期了。我说我明天就送你去车站,要不要我现在就收拾东西?
  康赛拦住了我。躺下来和我说说话吧,我们有好长时间没有这样躺着说话了。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情,当康赛和晏子在一起时,他们是不是也这样彻夜长谈过呢?正这样想着,康赛说小西,我讲一件和晏子在一起的事,你要不要听?我吓了一跳,真的有心灵感应吗?我刚想到晏子,他就提到晏子了。
  我第一次和她在一起时,我情不自禁地哭了,我想,我完了,我已经把自己交给另外一个女人了,我再也不能碰小西了,我已经背叛她了,我永远也别指望跟她长相厮守了。晏子当然不知内情,她以为我是被她感动的,她以为我就是那样一个多情善感的人。
  康赛!除了这两个字,我再也说不出更多的话来。
  其实我这次不应该再来陶乐,我应该走开,应该远走高飞,再也不见你,但我做不到,我仍然愿意守在你身边,甚至不管你跟哪个男人在一起。
  小西,以后就让我和你在一起吧,就当我是你家里一只最贴身的猫,一只最亲爱的狗,一件心爱的家俱,我会不要任何回报地守着你,爱着你,直到我失去爱的能力。
  我在黑暗中抓过他的手,向他靠过去。我们的脑袋抵在一起。我轻轻抚摸着他手腕上那道新添的伤疤,心里掀起万丈波涛。
  小西,康赛轻声说,你还记得我们在家乡的试吻吗?我一直都在为那件事难过,我真是混帐,我怎么能用那种方式夺去一个女孩子的初吻呢?
  我笑了一下:你不用难过,你又没有强迫我。
  我那时真是笨死了。
  是有点笨,我们都有点笨。
  我们再试一次好吗?
  犹豫了一下,我说好的。话音刚落,我就感觉有点异样,我的心脏好像已经跳出身外,在每个角落里咚咚地跳着,黑暗中,我们像两尾鱼一样朝对方游过去。
  天哪,现在的康赛吻得多么好,好像他的全部深情都倾注到了双唇上,他细致地啜饮着,无休无止地吮吸着,在他的热吻下,我渐渐膨胀起来,昏头昏脑地展开了自已的身体。不知是谁的手,痉挛般疯狂游走,两个人像刚刚出壳的小鸡一样,从各自的衣服里挣了出来。康赛呻吟道:小西,我不管,我要,我不管!
  这是一间窗户上带木门的房间,我忘了打开窗户,屋里伸手不见五指。很奇怪,我却仿佛看得见两个纤细的身体,康赛有着匀称的肩胛,薄如刀片的肚皮,紧窄的臀部,他像一头饿极了的狼,趴在一条小狗身上,要命的狂喜驱使他在小狗身上嗅来嗅去,发出快乐的呜呜声,却迟迟不肯张开嘴吃下第一口。
  康赛!我忍不住在黑暗中发出邀请,康赛却只顾咻咻地喘气,偶尔有一两下类似哽咽的声音。康赛!我再次喊道。
  可怜的饿极了的狼,也许是庆祝胜利的仪式耗去了太多的精力,还没来得及品尝眼前的美味,突然痛苦地呜咽一声,长长地趴了下去,再也不能够动弹了。
  康赛轻轻离开了我,他将被子拉过头顶,喘息声在我耳边消失。一片死寂。我慢慢有点明白过来了。我转过身去,我想安慰他,我轻轻地叫他:康赛!同时伸出手去摸索他的身体。
  他猛地滚向一边:别碰我,求你,别碰我。
  然后,他就躲在他的被筒里,呜呜地哭了起来。
  天亮时分,康赛抱着被子,闷声不响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去了。
  我将陶乐好好收拾了一遍,便开始升火做饭,红枣稀饭,这是特地为康赛准备的。
  与此同时,我开始趴在灶上给老妈写第二封信。又有很长时间没给她写信了,她该担心了。
  老妈,因为各种原因,我暂时还不能接您过来小住,我太忙了,只好先给您寄上一点钱,您一定不要节约,钱是源源不尽的,您想花便花好了。以后我会定期给您寄上一小笔钱的。
  我边写边想,吃过早饭后,我该去邮局了。多谢阿原,他给康赛预付了一笔医药费,多谢唐医生,她帮我们节约了一些,这使我们出院的时候还略有节余,尽管有点难为情,但我还是不想将这节余的钱退还给阿原了,我想将这点节余寄给老妈,以尽我作为一个独生女的孝心。
  信还没写完,阿原领着康赛的母亲突然出现在陶乐门口。
  我以为自已在做梦。我想我的样子肯定傻透了,一手拿着笔,一手拿着搅稀
  饭的勺子,整个人一动不动,连嘴巴都忘了合上。
  这个曾经看我不顺眼的老人,踉跄着冲到我身边,摇着我大哭大喊:儿呀,我可怜的儿呀。
  在她的刺激下,我也哭了起来,我推开她,跑向康赛的房间,咚咚地擂门:康赛,康赛,你妈妈来啦!我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给他通风报信。
  哭啊,嚷啊,吵啊,终于安静下来,康赛的母亲擦掉眼泪果断地说走!我们马上走,这回你可要听我的话,再也不要不分清红皂白地跑出来了。
  康赛孩子气地一扭身:我不走。
  你不走?好啊,你不走,我也不走了,我一头撞死在这里算了。说着真的向墙上撞去,阿原紧紧地抱住她。
  你到底回不回?她在阿原怀里踢腾着,披头散发,两眼血红。
  我回去我回去,我回去还不行吗?康赛的声音透着哭腔。
  康赛的母亲马上破涕为笑,她无限喜悦地说康赛呀,多亏阿原告诉我,我才找到你的下落,我们已经帮你换了一份工作了,你再也不用回到原来那个单位去了,你回去后马上就可以到税务局去上班了,你不知道,为了这份工作,我们托了一个大人物,跑了好几个月,花了一大笔钱,现在,一切都弄好了,只等你回去上班了。我正发愁跟你联系不上呢,多亏了阿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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