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3年第5期

惊悚时分(上)

作者:迪恩.孔茨




  大约在早上八九点钟,离现在不到四五个小时会有人来替班的,但到那时维思早就远走高飞了。但也不能因此而让他们能轻松报警。或许他的计划会出什么岔错,在这儿或在公路上被耽搁了,那样的话,砸了这电话机就会给他赢得额外的半小时。
  小屋的门旁有块钥匙板,木板上挂了八枚钥匙,每枚钥匙上都有标贴,说明是用在哪儿的。除了目前这种令人遗憾的情况,造成营业中断外,这小店和加油站是全天营业的--木板上仍然有着小店正门的钥匙,可以把门锁上。他把钥匙从钩钉上取下。
  他走出小屋,顺手关上小屋门。又回到屋外收银柜后的员工区域。他按下一个开关,头顶上方的萤光灯熄了。
  他站在昏暗的店里,张着嘴呼吸空气,啧着嘴唇,用舌头舔着牙床,品尝着还未散尽的子弹火药刺鼻的余味。他在黑暗中的感觉很好,脸和手背都很舒服;阴影就像是纤细、颤抖的手一样温柔多情。
  他绕过尸体来到收银机旁,从收银机的钱箱里拿了应该找回给他的四十美元。
  那个亚裔年青人的小手枪躺在柜面上,台灯发出的圆锥形亮光柱照在手枪上,那把枪是维思在几分钟前特地放在那儿的。他不想把这枪带走,就像他不会拿不属于他的钱一样。
  那根被亚裔年青人咬过一口的香肠也在柜面上。不幸的是,香肠的外包装被撕掉了,没用了。
  维恩从货架上又取来一根香肠,仔细地把顶端的塑料纸封口拆开,把香肠从塑料包装袋里挤出来。他把亚裔年青人咬过一口的那根香肠装进塑料包装袋里,把顶端的封口处折叠起来。他把香肠也放进了装有录像带的口袋--都是给艾莉尔的。
  他为那根被扔掉的香肠付了钱,从开着的收银机钱箱里拿了找头。
  柜面上有台电话机。他把电话线拔了,用短枪的底托砸了按键板面。
  现在他要为自己选购些东西了。
  
  ***
  
  灯关上后齐娜松了口气,不一会儿传来的猛力敲打声让她心惊肉跳,随后的寂静又让她不敢大意。
  她从被冷藏柜光亮泛映着的货架走道上爬回到了货架顶端的藏身处,在货架顶端那儿她曾悄悄撕开用塑料纸包裹着的硬纸板盒,拿了一只一次性打火机。在屋顶板上萤光灯还开着时,她试着用打火机点过火,还点着了,打火机的火苗在开着的灯光下不会暴露她的。
  此时她手里紧握着那可怜的武器,心里默默祈祷着杀手快快干完手中任何事--可能是在洗劫收银机--看在上帝的份上赶快离开这儿。她可不想靠这么一只打火机去与他较量。要是他撞上来,她还能占有他不防备的先机,把点着火的打火机猛然戳到他脸上,让他来不及退缩,把他的脸烧伤--甚至烧着他的头发。但很可能他的反应会很敏捷,在她得逞之前就把她手中的打火机给打掉。
  即使她用打火机烧伤了他,她也只有短短几秒钟的宝贵时间转身逃跑。他被烧痛了脸,但仍会追上来,他身高腿长,会跑得很快的。这场赛跑的结果就要看究竟是她的恐惧还是他的暴怒会成为更大的推动力了。
  她听到了移动声,是柜台门的嘎吱声和脚步声。她被这长时间没完没了的恐惧吓得半死不活,这时感到他似乎要走了,不禁又心喜若狂。
  但她马上就意识到这脚步声不是向店门口走去的,而是朝她这边方向走来的。
  她蹲坐在地上,后背贴着货架的顶端底板,还不能立刻判断出他在什么地方。是在店的前面,那三排走道的第一排上?还是在紧靠着她的左边,中间的那条走道上?
  不。
  是在第三条走道上。
  在她的右边。
  他走过了冷藏柜。脚步不快。不像是那种知道她在那儿,赶过来捉她的脚步。
  齐娜蹲站起来,仍然猫着腰,向左溜进了三条走道的中间那条。中间走道离冷藏柜又隔开了一排货架,冷藏柜指示灯的亮光泛映在屋顶的隔音板上再反射下来,光线已经很昏暗了。货架上的所有商品都沉浸在黑暗中。
  她向前朝收银柜走去,多亏了她是穿着一双软底鞋。这时她想起了她抽拿出打火机的那只硬纸底板盒。她把纸盒放在了货架档板旁刚才她蹲坐的地上。
  他会看到地上的纸盒的,还可能踩到纸盒。他可能会认为是早些时候小偷从纸盒里偷打火机时把纸盒随手放在了地上。也可能他会察觉到这儿还有人在。
  齐娜有时会有直觉,他可能也会有直觉的。如果直觉就是上帝的悄悄耳语,那么也有可能会有不那么仁慈的神向他那种人悄悄耳语。
  她转过身,从货架侧板旁凑上前,抓住那只空的纸盒。硬塑料纸在她手中发出清脆的声音,但并不响,并且幸运地淹没在了他的脚步声中。
  她向前溜进第二条走道,而此时他已经走到第三条走道的中间。他从容不迫地走来,而她却匆忙地向走道的另一端走去,赶在他走到里面货架顶端之前先走到了外面货架顶端。
  外面货架的顶端不像里面顶端那样是一小块平地,而是放了一只铁丝网架,网架上是一些便装书籍,齐娜转过货架侧板时差一点撞在了网架上。她幸好及时收住了脚,溜到网架后,躲在下面,她的左右两侧是货架形成的两条走道。
  地上有一张宝丽莱快照,是个十六岁左右长得很漂亮的女孩的近身照,女孩留着浅金黄色的长发。照上女孩的模样看得出是摆着姿势,但并不放松,在作出的随意中显出一种僵硬,仿佛她极力掩藏着自己的真实情感,一旦迸发会自我毁灭似的。细心的人看得出她的眼神与平静的外表并不协调,她的眼睛睁得很大,注视着镜头,流露出一丝痛苦的神情,那是一扇受痛苦折磨的灵魂的窗户,充满了愤怒、恐惧和绝望。
  这肯定就是他给售货员看的照片了。艾莉尔。那个被关在地窖里的女孩。
  尽管她和艾莉尔没有一点相像之处,齐娜感到自己仿佛是在看着镜子里自己的形象,而不是一张照片,在艾莉尔的身上,她看到了与自己童年时代所经历过的害怕十分相似的恐惧,一种像极地深海般寒冷的绝望和孤独。
  杀手的脚步声又让她回到了现实中来。从他的脚步声来判断,他不是在第三条走道里了。他已经从顶端的货架档板转到了中间的走道上了。
  他在向前走来,慢吞吞地走在齐娜刚才匆忙溜过的走道上。
  天知道他究竟在做什么?
  她想把照片藏起来,但又不敢。她把照片放还到原来的地方。
  她绕过放书籍的网架溜进杀手刚离开的第三条走道,又向里面货架顶端走去。她紧挨着左边的商品,尽量避开右边开着指示灯的冷藏柜的玻璃门,以免反光会把她的影子投射在屋顶夹板上,让他看见。
  她在走动中仍然听得见他那沉重的脚步声,但她没停下来细听,因此说不定他究竟是向走道的哪一端走去。她又不敢停下脚步去细听,生怕他会走到顶端转过货架档板发现她在走道里。她走到里面货架顶端转过身时,心里一阵恐惧,害怕他也是向里面顶端走来的,结果会与他撞个满怀,被他顺手捉住。
  他没在这里面顶端处。
  齐娜又蹲坐下来,背靠在货架的档板上,这儿是她刚才的出发点。她战战兢兢地把打火机空纸盒放在她双腿间的地上,一分钟前她就是从那儿拿出那纸盒的。
  她侧耳细听。没有脚步声。只有冷藏柜发出的嗡嗡声,四周一片寂静。
  她用拇指按在打火机的按键上,随时准备着打火。
  
  ***
  
  维思拿了两盒乳酪花生奶油脆饼、一盒花生糖和两盒果仁糖放在雨衣口袋里,口袋里已经放了手枪、宝丽莱相机和录像带。
  他心里计算着这些饼干糖果的价格,他不愿在收银柜付钱时要找零而耗费时间,他累加这几件商品的价钱至元的整数位,准备把钱留在收银柜上。
  他捡起掉落在地上的艾莉尔照片,显得有点犹豫不决,嗅闻着店里的气息。刚有人死去,这气息总显得有点特别,就像剧院里演出完美结束,大幕落下之前和观众暴发出雷鸣掌声前那短暂的寂静间隙;那是一种胜利感,同时又是一种凝重的永恒感觉,仿佛是正在融化的冰柱尖上那挂着欲滴落的冰珠。此时,那千钧一发间的惊叫和热血飞溅已经过去,埃奇勒·维思可以从容地欣赏自己勇猛行动的杰作了,体验伴随死亡而至的滞重。
  最后,他推开店门走到外面。他用那把从钥匙板上取来,带有标贴的钥匙锁上门。
  在店外转角处有只公用电话亭。电话线的外面包了金属保护软套管,电话筒不很容易被扯下来,他用话筒猛敲电话亭的金属档板,五下、十下、二十下,直到话筒的塑料外壳破碎,露出了里面的芯子。他把话筒里的芯片拉出来,扯断扔在地上,又用靴子后跟把它碾碎,然后把被捣毁的话筒挂回话机座上。
  这儿要干的事都干完了。尽管这事干得很顺手,但它是个意外插曲,耽搁了他不少时间。
  他还得赶不少路。他并不感到劳累。他在昨天去坦普尔顿家之前睡了一整个下午,直到傍晚才起来。但他不喜欢浪费太多的时间。他渴望赶回家。
  此时不见一颗星星。只有层层叠叠的乌云在寒风催逼下迎面扑来,间忽闪现出一道银光,孕育着一场惊心动魄的暴雨。
  维思快步走到旅宿汽车旁,他急切地要驱车北上,挺身迎接这悬在头上的暴风雨,迎接暴风雨中的电闪雷鸣,他喜欢劲风把树连根拔起,暴雨倾盆如注。
  
  ***
  
  齐娜蹲坐在货架档板后,听到了开门声和关门声。她不敢相信杀手会终于离开,她的恶梦可以结束了。她屏住气息,等着门又被打开的声音,等着他重新回到店里的脚步声。
  然而,她听见的是钥匙插进门锁,锁钮被锁上时的咔嚓响声。她猫着腰,低俯着头沿着中间的走道悄悄向前慢慢凑过去。她仍然心有余悸,担心他会听见店里哪怕是最微细的声响。
  店外传来一阵猛力敲击声,她吓得在走道尽头收住脚步。他在用力敲打什么东西,但她猜想不出那会是什么。
  敲打声停了,齐娜胆战心惊地慢慢站起来,倚靠在货架的侧面档板旁。她看了一眼右边,在第一条走道那边是店正面的玻璃门和橱窗。
  店外的灯关了,加油岛陷落在浓重的黑幕中,仿佛是河底的沉礁。
  起先她看不见杀手在哪里,他穿着黑色雨衣融入了黑夜之中。她随后看见的是黑暗中有道黑影在向旅宿汽车那儿移动着。
  他就是回头看,也不会看见昏黑的店内她的身影。她跨步走到三条货架走道顶端和收银柜之间的空旷地时,心仍然在砰砰直跳。
  地上没有了艾莉尔的照片。她真希望自己会相信从来就没有过这照片。
  此时此刻,那两个始终替她保密,没说她进入小店的售货员要比艾莉尔和杀手更需要她关注。短管枪的巨大响声和惊叫声嘎然停止让她相信他们是死了。但她必须确信他们是死了。要是他们其中有一个人奇迹般地还有一口气,要是她能及时向他伸出援手--报警或是叫救护人员来--她的良心会稍微宽慰些的。
  她没采取任何措施阻止那嗜血畜生的暴行;她只是在恐惧中躲藏起来,心里只想着不要被他发现。现在她松了口气,感到一阵恶心袭上心头,仿佛胃里有团冰冷的牡蛎泥团在翻滚--同时她又对这么多人死了,而她却还活着感到一阵怪异的兴奋。尽管这种劫后余生的兴奋也无可指责,她仍为自己感到羞愧。她为那两个售货员,也为自己真心希望能够救回他们的性命。
  她推开柜台的门,铰链发出刺耳的磨擦声,像是在刮取她的骨髓。
  柜台上的台灯仍然开着,发出些许光亮。
  两个售货员都倒在地上。
  “啊,”她倒吸了口冷气,“上帝啊。”
  他们都没救了,她马上把目光从他们身上移开,她不忍再看这惨像。
  在柜台上台灯光照下有支左轮枪。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用力眨着眼,忍住涌上的眼泪。
  那肯定是这两个售货员中哪一个的手枪。她听见了杀手和这两个售货员之间的对话,隐约记得杀手历声叫喊着,好像是要谁放下枪。是这把手枪。
  她抓起手枪,用双手握着--手握着沉甸甸的枪让她心定了些。
  要是杀手返回来,她准备好了,不再是赤手空拳了,她会用手枪。她母亲的一些烂朋友都是玩耍武器的高手,他们个个怨天恨人,眼睛中闪烁着奇异的亮光,那种亮光常见于毒品吸食者,或是平常人在激愤中述说自己如何恪守真理和公正。齐娜十二岁那年在蒙大拿州的一个孤独的农庄里曾经接受过一个叫多琳的女人和一个叫柯克的男人教她怎样打枪。那时她手臂还很细嫩,开枪后被后弹力震得直抖。这两个人很耐心地教她开枪,告诉她说总有一天她会成为一名真正的战士,为他们的运动作出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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