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3年第5期

惊悚时分(上)

作者:迪恩.孔茨




  一辆挂着华盛顿州牌照的卡车停在里面的一个加油岛内,车身映照在钠蒸气灯的黄色光线中。除了旅宿汽车外,这是这儿加油站里惟一的车辆。卡车的尾部保险杆上贴着一张广告,写着:电工知道怎样插上插头。
  便利店的屋顶上安装了红色霓虹灯广告牌,上面闪烁着全天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字样,安装在屋顶上是为了最大限度地让在101号公路上行驶的汽车司机能清晰看到。在夜幕中,公路上飞驶而过的每辆卡车都能清晰看到红色霓虹灯广告牌上的字。在霓虹灯的光照下,他的双手看来仿佛从未洗过一般。
  维思走到小店门口时,玻璃门打开了,里面走出一个男子,手里拿着一大袋土豆条和六罐连装的可乐。那个人身材很肥胖,两边脸颊长着连鬓胡子,鼻子下是胡桃色的小胡子。
  他匆忙地从维思身边走过,伸手指了指天空说道,“暴风雨马上要来了。”
  “好啊,”维思说道。他喜欢暴风雨。他喜欢在暴风雨中驶车疾驶。雨下得越大,越够劲。夜幕被闪电撕得支离破碎,树在风中狂鸣,道路像冰面一样光滑。
  那个留着胡桃色小胡子的男子匆匆走向停着的另一辆卡车。
  维思走进便利店,心里想着一个华盛顿州的电工在这半夜三更的鬼时分究竟会在北加州的公路上干什么。
  他一直对人生中萍水相逢感到不可思议,这种偶遇有时会上演一出精彩的戏,有时则什么也没有。一个人停车加油,顺便逛进小店买些土豆条和可乐,向陌生人说上几句天气的话--又继续开车赶路。这个陌生人可以轻而易举地尾随至汽车旁,开枪打碎他的脑袋。开枪人可能冒着一定风险,但不会很大的风险;只要行动突然果断就能得手。这个人的死活可能充满了神秘,也可能毫无意义;维思难以作出决断。
  要是命无定数,那只能顺其自然了。
  小店里很暖和,又很干净,灯光照得很明亮。门的左边是三排长长的货架,中间的通道很窄,货架上堆放着日常百货,有各种方便食品,常用药,杂志,便携书,明信片,挂在车后窗玻璃上的小挂饰件以及特别挑选准备的一些罐头,以便出售给野外宿营者和像维思那样以车为家的人。靠后墙放着几只很高的冷藏柜,里面放着罐装啤酒和软饮料,另有几只冷冻柜,里面放着各种可口的冰淇淋。门的右边是柜台,把两个店员的工作台及员工工作区域与顾客购物区隔开来。
  店里有两个雇员在上班,都是男的。在这年头,像这种地方的店里晚上没有单身一人上班的--这样做也不无道理的。
  收款柜台后是个三十开外长着一头红发的男子,脸上长着雀斑,在白净的前额上有块两英寸直径大小的胎记,胎记的鲜红色就像是未下锅前的鲑鱼肉。胎记的模样有点怪,像是蜷缩在娘胎里的胎儿,原来应该是双胞胎的,其中一胎早死后把它死后的印记留给了存活下来的兄弟一般。
  红头发的售货员正在读一本便装书。他抬头望了维思一眼,他的双眼像尘土一样灰,但却很明净和尖锐。“先生,您要买些什么东西吗?”
  “我的车停在七号加油泵站道上,”维思说道。
  店里开着收音机,调在乡村音乐台上,此时播放的是杰克逊演唱的歌,歌里唱到了蒙哥马利的夜晚、风儿、夜鹰、孤独的寒冷和汉克·威廉斯(Hank Williams)①的鬼魂。
  “你怎么付钱?”售货员问道。
  “要是我再用信用卡付款的话,美洲银行要派人来敲断我的腿了,”维思说道,他把一张一百美元的钞票摔在收款台上。“我要加六十美元的汽油。”
  收音机里播放的歌曲,那块胎记,以及售货员尖锐的眼光,这一切掺和在一起在维思心里激起了一阵不安的预感。今晚还要发生什么意外的事了。
  “像大家一样在为圣诞节花钱吧,唔?”售货员边把金额输入现金记录机,边对维思说道。
  “见鬼了,年年要为圣诞节花钱。”
  另外一个售货员坐在收银柜里端的凳子上。他面前的不是收银机,而是在忙着做账或是核对库存单,是在做那种货物对账的活。
  维思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正眼看过这另一位售货员,此时却发现这售货员正是让他隐约感到今晚还会有特别事发生的人。
  “要下暴风雨了,”他向这另一个售货员说道。
  那个人从柜上面前的账册上抬起头。他二十多岁,至少有一半的亚裔血统,长得很英俊。不。单单英俊还不足以说明他的像貌。他长着一头乌黑的头发,金黄色的皮肤,眼睛水灵灵的,深不可测。他那俊美的外表下面透露出高贵的气质,具有女性的阴柔之美--但又不过分。
  艾莉尔会爱上他的。他正是她会中意的那种人。
  “山里的一些道口会很冷,甚至下雪,”那亚裔年青人说道,“要是你去那儿的话,得当心些。”
  他的嗓音很动听--几乎有种音乐感--那种声音会让艾莉尔迷上的。他真的会让人魂不守舍的。
  维思对面前那位在找零钱给他的售货员说道,“先别找我零钱。过会儿我还要买点东西。我先去加油马上就回来。”
  他转身推开店门来到外面,他是担心他们会发现他的神情异常,因而警觉起来。
  尽管他在店里呆了才一会儿,外面仿佛要比他进屋时冷多了。令人精神为之一振。他捕捉到了松树和云杉的芳香--甚至是北面远方冷杉的香味,呼吸到了身后山坡上茂密的灌木丛林的甘甜绿色,觉察到了迎面逼来的暴风雨的清脆气息,嗅到了还在孕育之中的闪光的臭氧味,感受到了田野和森林里小动物悉悉发抖、胆战心惊,在恐惧中等待暴风雨的来临。
  
  ***
  
  齐娜在确信他跳下旅宿汽车离开了后,向前慢慢爬去,剁刀仍然端举在前面。
  餐厅和起居区域两侧的窗子都拉上了窗帘,她看不见车外的情形。但在车的前边,透过挡风玻璃她感觉到他们是在一个加油站停了车。
  她不知道此时杀手在哪儿。他离开车还不到一分钟的时间。他可能在车外,离开车门只有几步远的地方。
  她没听到他打开油箱帽盖或是把加油管口插入油箱的声音。但从他们车子停泊的样子来看,加油时肯定会是从车右边加的,很可能他此时就在车的右边。
  不知道他究竟在哪儿,齐娜不敢贸然行动,但留在旅宿汽车里更令她心惊胆战。她悄悄溜进驾驶室。车前灯关了,仪器指示板的灯也熄了,黑糊糊一片,从背后车厢餐厅小桌上发出昏暗的光亮却让她很容易被人从车外看到身影。
  在旁边加油岛车道上停着一辆卡车,此刻正在缓缓驶离加油站,车的尾部红色小灯随即快速消失在黑夜中。
  她四下张望,这旅宿汽车是加油站上惟一停放着的车辆。
  点火钥匙不在点火钮孔里。即使在的话她也不会试图驾车逃跑。在坦普尔顿家门前庭院里她会那样做,当时四周根本没有援助可找。而现在不一样了,加油站肯定会有雇员的,还会有人从公路上开车过来加油的。
  她推开车门,被车门打开的咔嚓响声吓了一跳,纵身跳下车,在脚着地时跌倒在地上。手中的剁刀仿佛抹了油似的从手中脱落,咣铛一声掉在地上,弹落在几步远的路面上。
  齐娜心想这响声肯定让杀手听到了,此时正在向她这边赶来。她哆嗦着站起来,伸手挡在前面,转向左边看看,又转向右边瞧瞧。左右两边都很明亮,却不见这个吞食蜘蛛的杀手。
  她关上车门,低头寻找着地上的剁刀,却一时了不见它的踪影。此时她瞥见五六十英尺外有人从加油站小店里推门出来,吓得她迈不开脚步了。他穿着长长的风衣,齐娜第一眼看见他时心里没底他是否就是那杀手,但随后她马上记起了杀手下车时她听到的那阵悉悉响声,她明白了。
  惟一可藏身的地方是旁边加油岛的加油泵后面,可那儿有三十英尺远,位置正好在她与小店之间,过去的路上被灯光映照着很明亮。再说,他此时正从小店朝这个加油岛走来,他会先她一步赶到的,在空旷地上捉住她。
  要是她想绕过旅宿汽车,他会发现她,奇怪她会从哪儿冒出来的。他那变异的精神状态很可能含有偏执狂的成分,会认定她是藏在她的车里一起过来的,会追杀她,毫不留情。
  齐娜在看见他推开小店门踏出屋外时本能地卧倒在地。她指望着挡在他们之间的加油泵会掩护住她这边地上的动静,并顺势贴着地面爬到了旅宿汽车底下。
  杀手没喊叫,没加紧脚步赶来。他没看见她。
  从她的藏身之处,她看着他向前走来。他走到近前时,明亮的灯光让她辨认出了那双黑皮靴就是她在几小时前躲藏在客房床底下所看到的黑皮靴。
  那双黑皮靴慢慢地从车尾部绕到车右边,又在加油泵边上停下。齐娜的头随着黑皮靴慢慢转动着,她的眼睛跟随着他的移动。
  她的腹部和胸部贴着冰冷的路面,寒气透过外衣和贴身内衣钻进她的体内,身上的热量被地面吸走了,她开始浑身哆嗦起来。
  她听见杀手从加油泵取下加油管,打开旅宿汽车右侧的油箱盖,旋开盖帽。她思忖着这么大的油箱加满油要花上好几分钟,因此她小心翼翼地从车底下挪动着身子爬到车外,头上油箱里传来加油管插入油箱时的卟嗵响声。
  她仍然合扑紧贴着地面,突然她发现了剁刀。静静地躺在路面上。离开车头的档杆大约十英尺远的地上。黄色的灯光照在刀刃上闪闪发亮。
  她虽然爬出了车底,但还没来得及站立起来就听到了路面上传来的靴底踢哒声。她回头从车底空隙中望过去,看见杀手显然已经把加油管的接口固定在了油箱的注入口上,这时他的那双黑皮靴又在移动了。
  她急忙退回到车底下,尽量不发出声响。她听见头顶上汽油注入油箱的卟卟响声。
  杀手沿着车右侧走到车前,又绕过来走到驾驶室门边。他没打开车门。他停住站在了车门旁。四周悄然无声。随即他走到剁刀旁,俯身从地上拾起来。
  齐娜屏住气息。看来杀手应该不会意识到这把刀的来路。他没见过这把刀。他不会知道这把刀是从坦普尔顿家带过来的。当然,在加油站进站车道上发现有这么一把刀也真是件令人疑窦丛生的事,也可能是从经过这车道的车辆上掉落下来的。
  他拿着刀返回到旅宿汽车,打开门钻进车内,他没随手关上车门。
  在齐娜的头顶上方传来脚步踏在车厢钢板上发出的空洞声。她揣测着他走到餐厅区域时停住了脚步。
  
  ***
  
  维思并不是个生性疑神疑鬼,看见什么迹象就会猜想是凶是吉的人。在半夜时分瞥见天空中一只孤独的老鹰掠过洁莹的满月,对他来说既非凶兆也非吉兆。一只黑猫在前面道路上横着穿过,映照着自己脸像的镜面突然破裂,听到出生的小牛长着两只头--这些事件不会令他感到不安。他相信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里。任何精神上的升华--要是有这种事的话--是伴随着勇猛行动和高度刺激的生存方式而来的。
  然而,这么一把大的剁刀仍让他感到有些惊诧。它具有一种图腾的含义,一种几乎是魔幻般的光辉。他把剁刀小心翼翼地放在厨房的柜台上,在灯光的映照下,剁刀的刀口折射出一道明亮的光泽。
  他在地上拾起剁刀时,刀的刀身是凉的,但刀把手似乎有点余热尚存,仿佛在等待他握上手时的体温。
  他最终会用这把奇怪的被人丢弃的刀在哪个猎物身上试试刀,看看会有什么怪异的事发生。但在这当口,这把刀对他要干的活儿派不上什么大的用处。
  他在雨衣的右口袋里藏有那把赫克勒科克P7型手枪,但他仍不敢肯定这把枪一定能应付得了这场面。
  收银柜后面的那两个年青人虽然不是在大城市里那种早七晚十一超市的危险区域里,但他们很机敏,会采取防范措施的。即使是贝佛利山庄和贝莱尔(BelAir)①,那儿居住着腰缠万贯的影星和退役橄榄球明星,但在夜晚那儿也并不太平,居住在那儿的富人会成为受害者,也可能是施害者。这两个人会在手边备有手枪用于防身,并知道何时该用枪。对付他俩得用杀伤力巨大的致命武器。
  他打开炉具左边的一扇柜子门。一把莫斯伯格(Mossberg)②牌十二毫米口径的短管握柄式拉推枪倚靠扣紧在枪托架上。他松开弹簧扣,从枪托架上取下枪,放在柜台上。
  那支十二毫米口径的短管枪已经上了子弹。埃奇勒·维思没有参加美国汽车协会,他开车外出时总是有备而行,以防万一的。
  柜子里还有一盒短管枪子弹,盒盖开着便于拿取。他又拿了些子弹,放在柜台上短管枪旁,尽管他可能并不会需要用到它们。

[1] [2] [3] [4] [5] [6] [7] [8] [9]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