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3年第5期

惊悚时分(上)

作者:迪恩.孔茨




  肩头的安全带勒得很紧,齐娜张大嘴喘着气,心里祈祷着引擎不要熄了。她把排档挂到了倒车。
  最好是把本田车横在路面上,杀手开车到这里时没法通过。她得迫使他停车--并从旅宿汽车上下来。
  被撞得车头已经瘪陷进去的本田车喘息着,一副无法动弹的模样,又出乎意外地往后退去,齐娜松了口气,脱口说道“天啊!”本田车往后退回到了公路上。
  她把车后退越过往来车道的中线,把车头转过来对着缓缓上升的上坡道,这样杀手在转过弯道缓缓下坡时就能看到被撞瘪的本田车车头。
  引擎又抽搐了两下,终于熄火了。已经没关系了。她已经调整了车位。
  没有了车引擎的噪声,雨点掉落在车顶厢和玻璃窗上,声音显得更为响亮了,仿佛雨仍然下得很大。
  上坡的尽头仍然一片漆黑。
  她把手刹车挂住,以免在她松开刹车踏脚板时车子后滑。
  两只车前灯都撞碎了,但刮水板却依然在不断地来回摆动,刮水板是用蓄电池作动力源的。她没去关掉刮水板的开关。
  她打开车门,车门外依然雷电交加,令人心惊胆战。她探身到车外,她得离开本田车,在旅宿汽车开到之前找个地方躲起来。旅宿汽车可能在二十秒钟,也可能十秒钟里就开到,这一切都说不准,她已经记不清自己转过弯道到现在究竟有多久了。
  那把枪。
  齐娜在钻出车门之际想起了那把左轮枪。她转身回到车里,伸手摸找手枪--座位上没枪。
  在第一次或是第二次撞车时,手枪一定是掉落在了车厢的地上。她俯身横过前排座位之间的储物柜,伸手在地上急切地摸索。车厢里黑乎乎的,她的手指碰到了冰凉的钢管,是手枪的枪管,她的手指是摸到了手枪的枪口。她无声地松了口气,把手枪从踏脚处勾回来,用手握住把柄。
  她把枪紧紧握在手里返身钻出了本田车。她让车门依然开着。
  车外风紧雨大,冰寒刺骨。
  在她开车过来的方向泛起微弱的亮光,弯道口路边的红杉树树干逐渐被照亮了,仿佛是月亮突然从云层里钻出来,洒下一片银光。
  齐娜飞快地奔跑越过湿滑的路面,不顾一切地冲进另外一条低浅的排水沟,沟里冰凉的水漫过脚背寒冷刺骨。在路面的这一边,从路肩往外有二十至三十英尺的空地,然后才是高大的红杉树。她向树林奔去,那儿的树林与路对面她刚才驱车撞上的红杉树正好是正面相对。
  她刚跑了几步就跌倒在地上松软的杉树针叶上,针叶上散落着一颗颗红杉树果球,在她的身体压挤下嘎吱破碎裂开,她的后背摔得一阵疼痛。
  她想爬过去,但她得握住左轮枪,担心用手足爬行会不小心让泥浆和潮湿的针叶掉落进枪管里去。她挣扎着站起来,连爬带跑向前冲去,身后公路上灯光闪烁,汽车引擎声伴随着雷雨声一起袭来。
  旅宿汽车已经转过了弯道。
  她离公路边才十五英尺左右远,这点距离还不够,高耸的红杉树林前面那片空地上没有多少灌木可以藏身,只有一些零星散乱的杂草,要过去一段路杂草才更密集些,有阴影遮掩。不能被他看见。要是被他看见她在窜逃躲藏,那一切都完了。
  幸运的是,她的蓝色牛仔裤颜色很深,不是石洗和高反光的,她的套衫是深橘红色的,要是白色或黄色的那可就糟了,她的头发不是金黄色而是深暗色的。但她仍然担心受怕,这样奔跑躲藏,就像是穿着婚礼服一样引人注目。
  他会把目光集中在本田车上的,会对本田车横在路中央感到很惊奇。他不会马上向公路两边张望的,当他的注意力从本田车移开时,他可能会看看右边,本田车是从那边冲出路肩,撞到大树的,而不是向左边看,齐娜正是在路的左边奔跑寻找躲藏之处的。
  她对自己说她很安全,不会被看见的,但心里却并不完全相信自己的这番话,很快跑到了最前边的巨大的红杉树群旁。红杉树这么高大粗壮,却相互紧挨着。她躲闪在一棵树干直径有十五英尺的巨树后,这棵树的躯干上有着深深的沟纹,紧挨着旁边另一棵更大的巨树,两棵树之间留出的缝隙还不足两英尺。
  她从湿滑幽静的藏身之处,十分谨慎地悄悄向公路上张望。
  透过前面纸矮的草丛,公路上照射着渐渐驶近的旅宿汽车的前灯光柱,越来越亮,雨点在光柱中连成了一条条银色的雨丝。旅宿汽车的空气刹车轻轻呜咽着。
  
  ***
  
  维思停下车,路肩不够宽,也不够坚实,无法承载他那旅宿汽车驶过。尽管在凌晨这种时候和这种天气里,这条风景如画的公路上很少会有车辆行驶,他仍然不愿意发生不必要的道路堵塞。他对加州的车辆管理规则是很了解明白的。
  他把变速档挂在停车档上,又挂好紧急刹车闸,但让引擎仍然运转着,让前灯仍然开着。他没费事去穿雨衣,踏出旅宿汽车后又让车门开着。
  雨打在路面上发出咚咚声响,仿佛是在敲鼓,打在车子的金属车厢上发出叮铛声响,仿佛在歌唱,而落在大树的枝叶上却像是合唱中无言的和声。雨声让他觉得心情很愉快,他喜欢这种美妙的天籁之声,也喜欢刺骨的寒风,喜欢松树和沃土散发出的清香。
  就是那辆几分钟前超车跑到他前面去的本田车。看到车撞成这般模样他一点也不感到奇怪,刚才超车时这车就开得这样快,这样鲁莽。
  显然,这车滑出了路面,撞上了路旁的树。然后,开车人把车倒回到了路面上,引擎才熄了火。
  可开车人在哪儿?
  可能会有车辆从西面开来,把受伤的开车人带走送医院去了。可这也太凑巧了,太及时了。这事故是在一两分钟前才发生的。
  车的驾驶座边门开着,维思探身进车里,看到车的点火钥匙还留在点火孔里。挡风玻璃上的刮水板仍然在摆动。尾灯、车厢里顶灯和仪器板里的指示灯还都亮着。
  他退出来,望了望车轮痕迹指向的大树。树干上的树皮被撞得擦刮掉了一片,但只是表层的擦刮。
  他感到有点困惑,仔细察看着公路那边林地的其他地方。
  很可能,开车人从撞毁的车里爬出来,头部受到了撞击,稀里糊涂地跑进了红杉树林。可能她现在还在往森林深处跑去,迷了路,又惊慌失措,也可能她被撞伤晕了过去,正倒在林地里。
  森林里的这种神秘黑暗让维思感到激动,他隐约感到会有一场好戏要上演了,但此刻他还难以猜测会是什么好戏,但肯定是出神秘莫测,却变幻多端的好戏,是他此时无法想象的。在红杉树林的深处,在层层叠叠树干的沟裂纹树皮形成的缝隙空间里,在野兽神秘出没之地,终年遮阳闭日,人迹罕至,此时却有一场神秘的冒险好戏在等着他。
  要是那个女人此时正在森林里瞎折腾,他可以把车停好,循踪而去。很可能他在路上捡到、此时放在厨房柜台上的那把刀正应验了这场捕猎,是要用她的血来祭这把刀。
  然而,再过一两个小时天际就要露出晨曦,他最好尽快上路。他必须远离昨晚他捕杀猎物的那两个场所。
  他对森林露出了微笑。
  
  ***
  
  旅宿汽车停在公路上,离撞坏的本田车约有二十英尺的距离,在四周高大的红杉树林丛中显得十分渺小。
  杀手下车后向被丢弃的本田车走去,旅宿汽车的前车灯光照在他身上,而齐娜这时悄悄地在森林里往上坡爬,与杀手平行,但是相反的方向。她绕到了右边的大树后,右手紧握着左轮枪,左手倚扶着树干站稳脚,生怕被树根或石块绊倒。她那贴着树干的掌心触摸到了厚厚树皮上无数哥特式尖拱形的裂缝纹。她沿着粗大的树干慢慢向一边挪动着,每跨出谨慎小心的一步,她都深切感受到这棵大树与其说是树,更应该说是幢建筑物,是一座无窗无门的堡垒,抵御着这世上的所有一切疯狂暴行。
  她慢慢凑近树干的边缘,从两棵树干之间露出的缝隙中向外张望。杀手站在本田车开着的门边,正在向公路另一侧的森林那边眺望。
  她可以静伏在林地里。忘了她的什么计划。他终究会离去的,生活会继续下去的。
  静伏等待着,真是轻而易举的事。没有生命之忧。
  警察会发现那个女孩的。艾莉尔。总有办法的。过段时间后。用不着她去充当英雄的。
  齐娜倚靠在树干上,突然感到浑身软弱无力。无力抬手举脚,浑身颤抖不止。颤抖中绝望和害怕一起袭来,她几乎瘫倒在地。
  本田车那边传来一阵阵发动引擎的噪声,尾灯和车厢内灯随之变暗,杀手是想把引擎发动起来。
  这时齐娜听到了另一种声响。比汽车离得更近的声音。在她身后。一阵窸窣响声,随后是啪哒一声,又是轻轻的喷鼻声息,像是一匹受惊的马在吐出气息。
  惊恐之中她转过身。
  公路上旅宿汽车的灯光泛照过来,齐娜看见了红杉树林中的天使。至少在她刚看见时有那么种感觉。望着她的是一张张和善的脸孔,在昏暗夜色中显得有点苍白,眼睛闪闪发亮,仿佛在询问,但又很友善。
  即使在那样惨淡的月光般朦胧之中,她也不会真的抱着遇上天使的奢望。在一阵迷惑后,她明白了那些生物是海岸边没角的驼鹿。
  那群驼鹿一共有六只,站在最外边一排红杉树和里面树林之间约十五英尺宽的空地上。它们就在齐娜的身后,只有两三步路的距离。它们昂着高贵的头,竖着耳朵,专注地望着她。
  那些驼鹿脸上一副十分好奇的神情,尽管它们生性胆小,却似乎并不怕她。
  曾经有一次她和她母亲在门多西诺角的一个牧场里呆过两个月,当时那儿聚集了一群装备有各式武器的存活主义者,他们在那儿等待着一场种族战争的爆发,并认为这场种族战争最终会毁了这个国家。在那种末日即将临头的惶惶氛围中,齐娜常常在四周田野、山丘和低谷里闲荡,那儿景色优美,有成片的松树林,金黄色的田野里散落点缀着几棵橡树,每棵橡树都是独自孤单地耸立在原野上,张开巨大无比的枝臂,黑黝黝地伸向天空。在它们的周围常有小群的驼鹿出没,远离人群,远离人们居住的房屋。她常常在它们后面追逐,不是要伤害它们,而是出于小女孩的稀奇调皮,她本身就和驼鹿那样害羞,但它们身上透露出的那种宁静与平和的气质让她分外着迷,这世界上充满了暴力,这种宁静与平和真是她内心所渴望的。
  这时,除了那六只驼鹿外,她还看到这儿有一只,那儿有一只,那儿还有第三只,其他地方还有不少--在大树之间,离她也更远些。有些驼鹿藏身在树丛间,旅宿汽车前车灯的泛光又很弱,她几乎很难看清,但估算一共有十二三只之多,全都警觉地站立着,仿佛被人类无法听见的林间音乐给震慑住了。
  闪电在天幕上划出一道道树枝形裂痕,枝杈的脚伸到了大地上,林间忽儿被映照得雪亮,齐娜在瞬间看清了周围的那群驼鹿。比她想象的还要多。在阵阵闪电中,它们的身影尽现在树丛中,在开着红色花朵的杜鹃花丛中。它们昂着头,呼气时鼻孔里冒着热气。它们的眼睛盯着她看。
  她又转身望着公路上。
  杀手已放弃了发动引擎的希望。他松开本田车的刹车,本田车开始在微微倾斜的路面上慢慢向后倒退。
  齐娜又望了驼鹿一眼,从两棵红杉树缝隙之间走出来。
  杀手把方向盘完全转到右边,借着汽车的倒退滑动力把车调了个向,让本田车头对准下坡方向。
  齐娜借着灌木和稀疏的草丛的遮掩悄悄靠近公路。她两腿不再颤抖,刚才那种犹豫不决,忐忑不安的感觉也消失了。
  在杀手的小心把持下,本田车沿着道路向下滑了一段路,靠到了公路的右边路肩上。
  她可以悄悄摸上去,在他还坐在车里或在他退出车外时向他开枪。现在他还在五十或六十英尺开外,肯定会看见她凑上前去的。她无法取得突袭的优势,要开枪就得击毙他,但他一死艾莉尔就难救了,因为这个畜生一死,警方得首先费力地找到她的被囚之地。也可能永远都找不到。再说,这畜生可能随身带着枪,要是事情演变成枪战,最终他会是个赢家,因为他用枪肯定要比她更在行--并且大胆凶猛得多。
  她没有人可以求援。如同她在童年时代一般。
  现在得赶快藏好。不要鲁莽行事。等待良机。寻找对抗的时机,控制好最后的摊牌。
  又是雷电交加,耀眼的闪电过后是长时间的隆隆炸雷,仿佛苍穹里有巨大的构筑物砰然倒地一般。
  她凑近察看着旅宿汽车。
  啊,天哪。
  驾驶座位那边的车门开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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