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3年第5期

惊悚时分(上)

作者:迪恩.孔茨




  他已经离得这么近了--也是第一次显得没有防范,会受到别人攻击。
  然而,齐娜不会那么傻地蹑手蹑脚凑近他,在他开着车时袭击他。要是他听到身后有脚步声或从后视镜中瞥见她,他会猛转方向盘或突然踩下刹车,把她摔倒在地上的。随后他会停下车,在她没能从后门逃出去之前捉住她--或是转过驾驶椅,开枪把她打倒。
  齐娜左边有扇车门,就是从这门里杀手把劳拉带上车的。齐娜坐在地上,面对着门,两只腿伸在车厢门前的台级上,藏在边上就餐区小角落里。
  她把剁刀放在一边。她在跳车时如果带着刀,很可能在跌落翻滚时被刀碰伤自己。
  她想等杀手在交叉路口停车时,或在拐弯减速时纵身从车上跳下去。她担心车速太快时跳车会摔断腿或被摔昏过去,那样的话肯定不能逃离公路,躲进路边安全的地方。
  旅宿汽车在减速,齐娜的心跳得砰砰响。汽车开得很慢了,齐娜蹲起身子,伏在车门前台级空档里,伸出一只手拉住门的拉杆把手。
  车完全停住了,她用力拉门把手,门锁着。她又悄悄地用力连续拉抬了几下--门没反应。
  她找不到门插销。只有一只锁孔。
  她想起了在卧室里曾听见蜘蛛吞食者在回到车上后关上了门,这时有叮铛叮铛的声响。叮铛,叮铛。可能是钥匙碰撞的叮铛声。
  可能这是种安全措施,生怕车上有孩子会跌落到车外受伤。也可能是这可恶的畜生把门锁改了,增强了防范,生怕有人或是不知深浅的盗贼会闯进来,发现车上嘴被缝上或是带着手铐脚链的冤死鬼。在车里的卧室里藏着这般尸体,再多的谨慎小心都不会为过的。谨慎是要安全措施来作保障的。
  旅宿汽车又启动了,开过了交叉路口,开始加速。
  她应该料想到逃跑不是那么轻而易举的。不会那样轻松的。从来不会的。
  她又坐下,倚靠在餐厅角落的护挡板上,脸向着车门,脑子里不停地想着办法。
  在早些时候,当她从驾驶室走到车后面时,她曾看见另一边也有扇门,那是在车的靠前部分,在副驾驶员座位的后面。大多数旅宿汽车都有两扇门,但这辆车是种较少见的旧车型,有三扇门。然而,她不想跑过去从前面那扇门逃生,她不想去袭击他也是出于同样的担心,即凑上前去会被他察觉,被打倒在地,在爬起来之前就被射杀。
  不过,她仍然有着一定的优势,即他并不知道她在车上。
  要是她没法打开门跳车逃生,要是她别无他法只能与他博死一斗,她得静伏在这餐厅的角落里,对这畜生发动突袭,用刀子捅他,从他身上踩过去,从前门逃下车。几分钟前她还准备着要杀他,她会让自己再做好杀他准备的。
  引擎的震动颤抖通过车厢底板传过来,她那坐在地上的臀部被颠得发麻了。要是全部发麻没有了感觉倒也好;她很快发现这地毯不管用,臀部的尾骨梢开始疼痛起来。她把身体不停地移到这半边臀部,不久又移到那半边臀部,向前倾又向后仰着身子不断折腾着,但每种姿势也只能管用短暂的几秒钟。她的后腰背部也开始感到疼痛了,小小的不舒服慢慢发展到了难以忍受的疼痛。
  二十分钟,半个小时,四十分钟,一个小时,更长的时间了,她忍受着疼痛,脑子里不停地想象着一旦旅宿汽车停下,杀手从驾驶室里走过来时,她能用什么办法逃脱,以此来冲淡疼痛。集中思绪。想想透彻。准备好应付可能会出现的各种情况。但到后来,她实在无法再去想什么事了,这疼痛实在难熬。
  旅宿汽车又放慢了速度。他们是在向右拐弯。车速减了下来。可能是在驶离公路准备停车。
  她又试着拉开门。她知道门锁上了,但她仍然悄然无声地拉推着门拉杆,只是她不愿轻易就放弃希望罢了。
  车子仿佛在爬一个小坡,车速显得更慢了。
  她试着移动身子,感到小腿和屁股一阵疼痛,但屁股脱离开地面又令她感到些许舒服。她稍稍站起来,刚好能从餐厅的角落里向前望过去。
  杀手的后脑瓜可算得上是齐娜最为痛恨的东西了,在她心里又激起了仇恨。这脑壳里面的脑液滋生着罪恶的狂想。竟然会是他活得好好的,而劳拉却死了。竟然是他舒舒服服地坐在那儿,心满意足地回想着自己的血腥暴行,耳边回响着无辜受害者的乞求声。他会看见日出日落,从中感受愉悦,或是品尝香梨,或是嗅着花香。对于齐娜来说,这个人的后脑瓜壳仿佛就是一种昆虫那背着的一层硬壳,她相信要是用手碰到他的话,那感觉一定是像手碰到爬动着的甲虫硬壳一般冰凉。
  在杀手的前方,在挡风玻璃外,是他们车辆爬上小坡的坡顶,那儿有个建筑物,黑暗中模模糊糊,看不清具体形状。路旁几盏钠蒸气灯发出几许昏暗的灯光,空中散发着硫黄酸味。
  她又蹲伏到餐厅角落里。
  她从地上捡起了剁刀。
  他们上到了小坡的坡顶,又一次到了平坦地。车子仍在均衡减速。
  她转过身,背对着车门,身子藏伏在车门前的台级空档里。左脚踏在下一台级上,右脚踏在上一台级上。后背紧贴着锁着的车门,身体全部藏匿在餐厅小灯光线照射不到的黑暗中,准备好在他从前边走过来时,随时冷不防地一跃而起扑向他。
  刹车缓缓放出最后一声放气声,车子完全停了下来。
  不管现在是在哪儿,附近总可能会有人。有人就会得到救助。
  要是她尖声高叫,外面会有人听见她的喊声吗?
  即使有人会听见,也难说能够及时赶到。杀手会先抢先一步的,他手中有枪。
  也可能这儿只是块路边的停车休息区,只是个停车场,几张供人们就餐的小桌子,一块警示人们野外生火危险的牌子,几间供过路车上人们睡觉的小屋。他还可能只是稍停片刻,用用什么公共设施,或是去活动拖车上厕所之类的。在这凌晨三点的鬼时间,他们很可能是这儿惟一的车辆,那样的话,就是她喊哑了嗓子也不会有人来救她。
  引擎熄了。
  一片寂静。地板上不再有颤抖声了。
  这旅宿汽车安静了下来,齐娜却感到自己在发抖。不再压抑了。腹部的肌肉在颤抖。恐慌又袭上心头。因为她想活。
  她希望他下车到外面去,让她有机会逃走,但她希望他会去用活动拖车的厕所,而不是去休息房。他也可能向她这边走来。要是她无法逃跑,她准备拼死一博。
  她脑子飞快转动着。把刀捅进他身体里不知是否会流出血来--也可能是在捏死一只肥胖的甲虫时迸流出的那种浆液。
  她期待着听到这畜生的走动声,沉重的脚步声和在踩上松动的车厢板条时发出的空洞响声,但四周却依然静悄悄的。可能他正在慢慢地伸展懒腰,扭动酸痛的肩头,揉捏后颈背,去除这一路奔波的疲惫。
  也可能他已经从后视镜中瞥见了她,瞥见了她那在餐桌小灯光线下显得苍白的脸。他可能从座椅上悄悄溜了下来,悄悄潜伏靠近她,小心翼翼地避免那些他十分熟悉的地板裂缝。悄悄钻进了餐厅角落。靠在餐椅的后背上。端着枪对着蹲伏在车门前台级上的她。对着她的正面开枪射杀她。
  齐娜向上望了望,又向左边望了一眼,望着餐椅的后面。她的位置太低了,看不见桌子中央上方悬着的灯,只看见灯发出的一些光。她不知道他过来时是否会让她先听到一些声响,或是突然在她眼前冒出来,向她开枪射击。
  
  
  四
  
  他坐在驾驶方向盘后,闭着眼,用手揉捏着后颈背。
  他倒不是想要驱除后颈背的疼痛。这疼痛会不邀自来,又会悄然消去。他从来不吃止痛药或其他这类狗屎药。
  他喜欢尽情享受这种疼痛。他用手指尖抚摸着,第三颈椎骨的左边有块地方特别酸痛。他用手指压着,让疼痛慢慢加剧,感到双目的漆黑幕底上冒出灰白色的小星星,就像是无色无彩的天幕远方在放焰火一般。
  他从身边副驾驶的座位上拿起一件折叠着的雨衣。天还没下雨,他是用雨衣来遮盖住现在身上沾了血迹的外衣,不会在进入小店时就被人发现。
  他完全可以在离开坦普尔顿家之前把衣服给换了,但他喜欢穿沾有血迹的衣服。衣服上的点点滴滴血迹让他感到兴奋。
  他从驾驶座椅上站起来,绕到座椅后,穿上雨衣。
  他在坦普尔顿家的厨房水槽里洗过了手,他倒是宁愿让血迹留在他手上。但穿上雨衣藏住衣服上的血迹容易,要不让人看见他手上的血就不容易了。
  他从来不戴手套干活。戴手套就意味着他心里害怕,而他心里根本不怕什么。
  虽然联邦政府和州政府的档案里都留有他的手指纹,可他留在现场的指纹却永远不会与档案中他名下的指纹配上对。警方像其他部门一样也是靠计算机化生存的,现在大部分的指纹检索库都是数字化的数据资料,以便能够高速扫描和处理。电子文件要比实物文件容易窜改得多,从远方就能设法操纵了;不再必须亲自闯入高度戒备的设施内,而他能够隔着重洋像幽灵般地游荡在警方的机器之间。凭着他的智力、技能和关系,他完全能够在数据堆里倒腾一番。
  戴上手套,即使是薄薄的外科手术用的乳胶手套也会难以容忍地阻碍他的感觉。他喜欢用手轻轻抚摸划过女人大腿上柔软的金色体毛,用手掌心从容地感触欣赏因恐惧而引起粗糙感的皮肤肌理,细细品味皮肤的炽热感,及随后热量慢慢散去,散去。他下手杀人时,一定要感受到那种湿黏黏的感觉。
  各种档案里在他名下的指纹实际上是个名叫伯纳德·佩泰恩的年青的海军陆战队士兵的,早在许多年前一次在彭德尔顿营地进行的军事演习中丧生了。他在各种现场留下的血手印与军方、联邦调查局、机动车辆管理局或其他部门档案中的手指印都对不上号。
  他扣好雨衣钮扣,翻起领子,看了看双手。三只手指的指甲缝里还留有血迹,但人们会以为是油污或脏物的,不会因此而起疑心的。
  即使穿了黑色尼龙雨衣,里面有防水的内衬,他自己还是嗅到了雨衣内衣服上的血腥味,但别人是不会这么嗅感灵敏,嗅出味来的。
  望着残留在指甲缝里的血污,他仿佛又听到了猎物的尖叫声,真是黑夜里的美妙音乐,在坦普尔顿家空旷的屋内回荡着,像是在音乐厅里欣赏音乐一样,而听众却只要他一个人和四周聋哑的葡萄园。
  要是他被当场捉住,当局会对他重新取手指印,发现被窜改的计算机资料,最终把他与长长一连串悬案联系起来。但他不在乎。他们休想活捉到他,休想把他送上法庭。他死后随便当局去翻他的老账,那只会更令他名震四方。
  他叫埃奇勒·福尔曼·维思。从他的英文名字①组合里,人们能够读到一长串带有强劲含义的字眼:上帝、恐惧、魔鬼、拯救、狂暴、愤怒、龙、锻铸、种子、精液、自由和其他一些词,例如带有神秘质感的字眼:梦、船只、民谣、永远、奇迹。有时他对猎物毙命前悄悄耳语的一句话就是从这些词中组合而成的,其中他特别喜欢和经常说的就是:上帝怕我。
  不管怎么说,什么指纹、证据的都是屁话,他不会被生擒活捉的。他三十三岁,这般横行于世已经有段时间了,还从来没有遭遇到险情。
  此时他从驾驶座和副驾驶座之间的储物小柜里取出手枪。那是支赫克勒科克P7②型手枪。
  早些时候,他已经重新装上了十三发子弹的弹夹。这时他旋下消音器,今晚是没打算再去哪儿猎物了。再说,这枪开过后缓冲板很可能损坏了,会影响到消音的效果和射中目标的精确度。
  维思把消音器放在座椅间的储物柜里。
  他把手枪放进雨衣的右边口袋里。
  他并不认为会遇上什么麻烦。但是,他总是随身带着枪的。小心谨慎总不会为过的。再说,机会会意想不到地冒出来。
  他仍然坐在驾驶椅里,从点火钮里拔出钥匙,检查了刹车确实牢牢挂住了。他打开车门,从旅宿汽车上跳下车。
  八台加油泵都是自助式的。他的车停在了两个加油岛的外侧。他得先到那边便利店里去付钱,知道该用哪台加油机后才能往自己车里加油。
  夜间的空气很清新。这儿地势很高,西北方向又有一股强风向东南面吹来大片云层。地面上冷风阵阵,穿梭在加油泵站之间,擦着旅宿汽车的车身呼呼而过,被风吹拂着的雨衣下摆拍打着维思的双腿。便利店的着地墙面是浅黄色的砖,上面是白色的铝合金披迭板,大玻璃橱窗里放满了各种商品,店后是向上升起的山坡,山坡上满栽着常青树木;阵风在树枝里呼呼打转,发出空洞、单调寂寞的声响。
  外面是101号公路,在这种时候路上几乎没有车辆行驶。偶尔开过一辆卡车,却也仿佛是个怪异的侏儒,哀叫着钻开一条缝隙挤进这漫天狂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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