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3年第5期

惊悚时分(上)

作者:迪恩.孔茨




  齐娜那时想学开枪不是为了以后的什么崇高主义,而是为了在她母亲那个沉湎于毒品幻觉暴力之中的圈子里,能够保护自己,或是防范那些色迷迷的眼睛在她身上转的人。她那时还年幼,不至于引起别人太多的非分之想,她也有股傲气,不会不顾廉耻地向他们献媚,但由于她母亲的缘故,她年纪小小却也懂得了他们会在她身上打什么主意。
  现在,手中握有已经死去的售货员的左轮枪,她转身看见被砸烂了的电话机。
  “见鬼。”
  她快步走过收银柜档板门,来到小店的公共区,直接向门口走去。
  旅宿汽车仍然停在远端两个加油岛的里侧。车前灯关着。
  一眼望去没看到杀手的身影--随后他从旅宿汽车的尾部绕出来,他那未扣好的雨衣在风中像斗蓬一样飘扬着。
  虽然杀手在大约六十英尺开外的地方,他肯定不会看见在店里的她。他甚至没朝小店她这边张望,但齐娜不由自主向后退了一步。
  显然他是在把加油管挂回到加油泵旁,把油箱盖好。他从车的旁侧走回到驾驶室门边。
  她曾经想到打电话报警,告诉警察杀手正在101公路上向北行驶。现在,等到她找到电话报警,向警察说清情况,杀手可能已经占先了一个小时。在这一个小时里,他沿着101公路有许多岔道可走,可以继续向北驶往俄勒冈州,向东驶往内华达州--或是拐头向西驶向海岸边,然后再折向南沿着太平洋海岸驶进旧金山,消失在大都市的茫茫车流里。在缉拿他的详细通缉令发出之前让他消遥自在得越久,就越难捉拿住他。他不一会儿就会跑进别的警署管辖区,先是不同的县,随后会流窜到别的州里去,使追捕行动变得更为艰难复杂。
  现在冷静下来想一下,齐娜意识到自己其实并没多少有助于警方捉住杀手的信息。那辆旅宿汽车可能是深蓝或是绿色的;她没把握究竟是哪种颜色--甚至可能都不是--因为她只是在昏暗中,随后是在加油站钠蒸气灯的偏色调黄色光泽中看到旅宿汽车的。她不知道旅宿汽车是用什么材料制造的,也没看见车牌。
  杀手仍然从容不迫,一点也没担心会被人发现的样子。他钻进旅宿汽车的驾驶室,反手把车门关上。
  他要开车走了。上帝啊。不,绝对不行,没有这般便宜的事。不能让他溜走,他杀了劳拉,杀了这么多无辜的人--他甚至还会再去杀人。不,上帝啊,让我在这可恶的畜生头上打上一枪。
  她又走到门口。要是有钥匙这门就能打开。可她没钥匙。
  她听见店外旅宿汽车引擎的发动声。
  要是她撞破玻璃门,他会听到玻璃破碎声的。即使有引擎的轰鸣声,又隔了段距离,他还是会听到这响声的。
  一旦撞破玻璃门来到屋外,她马上就开枪也离得太远了。有五十或六十英尺,在漆黑的夜晚,用一支小手枪,中间还有加油泵站挡着。这样肯定不行。她得靠上前去,贴近旅宿汽车,把枪口直接伸到窗口里去。
  但如果被他听到撞破玻璃门的声音,看见她从店里钻出来,她毫无疑问是不可能靠近他的,无论如何办不到的,到那时他会悄悄挨近她,穿过加油站,不管她跑到哪里,都会追逐她,他那把短管枪威力要比她的左轮枪大得多。
  店外的旅宿汽车打开了车前灯。
  “天啊。”
  她跑回到柜台门口,挤过门,绕过地上的尸体,向后墙的门口跑去。
  小店应该有个后门。不管是实际需要还是按照消防规定,都应该有扇后门的。
  后墙的门推开后一片漆黑。她看不见前面有窗子。可能这门里只是个储物柜或是洗手间。她跨进门,在身后关上门,以防屋里任何亮光会泄露到店里,然后伸手在左边墙上摸索。她找到了一个开关,冒着险推上了板钮,打开了灯。
  她在一间狭小的办公室里。办公桌上的电话机也被砸碎了。
  办公室门的对面还有一扇门。门上没锁。那应该是间洗手间。
  在她的左边墙上有扇铁门,门上装了上下顶端的旋钮锁。她扭开锁,推开门,一股寒风扑面吹进办公室。
  小店的后边有块二十英尺宽的空地,空地的一边是山坡,坡上是密集的树木,在黑夜中显得黑沉沉的一片,在寒风劲吹下哗哗作响。一盏罩着铁丝网罩的警卫灯映照着两辆停放在空地上的小汽车,它们可能是店里那两个售货员的。
  齐娜心里诅咒着杀手,向右拐,沿着墙边奋力奔跑,又拐过墙角,跑过一个公用厕所。她从来没有伤害过别人,有生以来从来没有过,但她现在却准备杀人了,她知道自己会毫不犹豫地下手的,不会去想什么慈悲,她心里燃烧的是复仇烈焰,还是他让她鼓起这杀人勇气的。是他让她内心充满了这种盲目、动物本能般的愤怒,更糟的是,这种愤怒、这种狂怒的感觉与她刚才体验过的恐惧和无能为力相比,竟然是这般美好,是血管中热血沸腾,蛮力无限伸张的快感。这种嗜血快感原先会令她惊愕,现在她却是张臂拥抱,并且知道在她追上旅宿汽车,对着挡风玻璃向他迎面射击,拉开驾驶室门,再向座位上淌着血的他开枪,把他拖下车,让他滚翻到地上,把左轮枪里的子弹全部倾泻打进他的体内,让他再也无法杀人作恶时,她才会出了这股憋着的气。
  她拐过第二个墙角,来到了小店的前方。
  旅宿汽车正在驶离加油站。
  她在后面追,使出全身力气。她还从没跑得像现在这般快过。顶着寒风,风吹得她两眼发痛,冒出眼泪,她的鞋子踏在路面上发出啪哒响声。
  她在心里不再是祈祷上帝啊,帮我逃离他的魔掌,而是上帝啊,帮我捉住这魔鬼,不再是上帝啊,不要让他杀我,而是上帝啊,让我杀了他。
  旅宿汽车加快了速度,已经驶出了加油站,驶上了通往公路的八分之一英里长的引道。
  她根本休想追上它。
  他要逃脱了。
  她停止脚步,两腿分开站着。她右手举着左轮枪,抬高,用双手紧紧握住,双臂伸直,肘部紧靠着,作出射击的姿势。每个学过射击的人都知道这开枪的预备姿势。
  她的心不仅跳得厉害,可说是在撞击她的胸腔,每次剧烈的跳动都让她双臂颤抖不止,无法握稳枪瞄准目标。旅宿汽车已经驶离得很远了。这样开枪可能根本打不着车子,即使运气好,子弹能打在车后厢上,也对开车人毫毛无伤。他已经超出了她的射击范围,不会受到任何伤害了,正在驶车离去。
  一切都完了。她可以去求救了,找到附近能够打的电话,向当地警方报案,尽快缩短他占先窜逃的时间--此时此刻,这儿的一切都结束了。
  但有一点却还没完,她心里知道有这么一点还没完,尽管她也想让这事就此了结了,但她心里知道这还没完,她脱口大声喊叫的是,“艾莉尔”。
  十六岁。这一边天堂里人们能够见到的最美女人。纯洁的天使。瓷器般洁白的皮肤。令人震撼的美貌。去年以来一直被关在地窖里。从没碰过她--没那种事。等那小娃娃熟了,这味道会更甜一点的。
  在齐娜的脑海里,艾莉尔的快照形象依然清晰可见,仿佛她就是手里拿着这照片正在详端一般,那种随意的表情,是费了多大劲才做出来的。那双眼睛里隐藏着焦虑与无望。
  早些时候,她听到杀手与那两个售货员的对话,知道他不仅仅是在逗着他们玩,他讲的也都是真话。这个恶棍故意让他们知道他的秘密,他说出自己的变态罪行,抖露出自己的罪孽,因为他知道这两个人就要成为自己的枪下鬼,不会把他的这些秘密泄露给其他人的。即使她没看见地上这照片,她也会知道这其中底细的。
  艾莉尔。那双眼睛。那种焦虑和无望的神情。
  在她自顾不暇,千方百计躲藏逃生的时候,齐娜没怎么多想到那个被关在地窖里的女孩。她找到了左轮枪,她立即想到了要杀死这个畜生,把他的脑浆打出来,然而现实情况却实在是她难以面对的。
  现实情况是她不敢就此杀死他。要是他死了,人们就难以找到艾莉尔了--或找到她但却为时已晚了,她可能在地窖里已经饿死或干渴而死。他可能是把这女孩关在了他家下面的地窖里,警方从他身上的身份证件或许能找到他的住所,但他也可能把女孩藏匿在其他地方,远离他住所的什么地方,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知道的地方。齐娜得追踪这杀手,把他弄得失去抵抗能力,让警察从他嘴里掏出艾莉尔被关的地点。要是她能追上旅宿汽车,她会设法把车开得与旅宿汽车平行,拉开驾驶室的门,向那畜生的腿上开枪,打得他只能把车停下来。但她不敢细想,她心里也知道要想仅仅打伤他,要比隔着车窗玻璃向他头部开枪危险得多。要是她想得太细,把自己该怎样具体行动想得一清二楚,她又可能没这么大的勇气把车开得这么快,这么果断行动。
  那辆体积庞大的旅宿汽车载着原来的尸体,由那个不知真名叫什么的人驾驶着,渐渐消失在通往101号公路的岔道上,旅宿汽车的车速已经开得很快了。
  他在那儿有着住房,这房子有个地窖,地窖里关了一个十六岁名叫艾莉尔的姑娘,已经被关了一年了,他还没碰过她,但被他强暴只是迟早的事,她还活着,但日子也是屈指可数了。
  “她还活着,”齐娜在寒风中喃喃说道。
  旅宿汽车的尾灯逐渐暗淡下来,消失在夜幕中。
  她急切地四下张望,周围是荒芜的乡村田野,无处寻找救援。附近没有房屋灯光。只有树木和黑暗。北面仿佛有一丝光亮,隔着一两座小山,而且她不知道这光亮究竟是什么东西,也不可能徒步走得那么远。
  公路上,南面开来一辆卡车,车前灯闪烁着,但卡车没驶过来到这被砸的加油站来加油。卡车呼啸着从公路上驶过,卡车司机没看见齐娜。
  那辆颠簸蹒跚的旅宿汽车已经几乎开到了岔道和公路的交接口了。
  齐娜悲愤交集,心里为那个从未谋面的姑娘万分焦急,又感到要是那个姑娘死了,自己会因为未能尽力救她而感到内疚。她转身快步往回跑,跑过加油泵站,绕过小店,顺着刚才的来路向店后面跑去。
  在她整个童年时代,从未有人向她伸出过援手。从未有人想到过她所陷入的困境,整天担惊受怕,无依无靠。
  现在,她想到那张宝丽莱快照,照片上的形象从不同的角度看过去仿佛在不停地变化。有时这形象是艾莉尔的脸,有时又变成了齐娜自己的脸。
  她边跑边祈祷着,希望不必再跑进店里去,不必去翻寻死者的口袋。
  远方天际闪现着雷电,轰轰雷声由远而近,像是靴子底踩踏在地窖空洞的木台级板上。在店背后陡峭的山坡上,黑糊糊一片的树丛在狂风中猛烈摇晃着。
  第一辆车是辆白色的雪佛莱车。十年的旧车。车门没锁。
  她钻进驾驶室,坐到座位上,座位下磨损的弹簧嘎吱作响,脚底下踩到了糖果塑料包装纸,发出咔嚓响声。车里散发着一股难闻的香烟味。
  点火钮上没有点火钥匙。她摸了摸遮阳板后面,又摸了摸座位下边。都没钥匙。
  第二辆车是辆本田车,要比雪佛莱成色新些。车里有股空气清新器发出的柠檬香味,点火钥匙放在储物柜的一只硬币盒里。
  她把左轮手枪放在旁边的座位上,靠得很近,伸手就能拿到。她不愿要用枪时却伸手拿不到。长大成年后,她总是很谨慎小心,远远避开会招惹祸害的东西。十六岁那年离开母亲独立生活后,她还从来没碰过枪。而现在,她难以想象身边没手枪的话让她怎样活下去,并且相信她以后再也不会不随身带手枪了--这种想法让她自己都感到十分吃惊。
  引擎一点就发动了。车轮胎发出磨擦的吱吱声,她踩着油门,车子动了。旋转的车轮下冒出烟气,她驾着车从店后门空地上转到了店前边,快速冲过了加油岛。
  通向公路的车道上空空荡荡的。旅宿汽车早已无影无踪了。
  在当时,101号公路是条四车道的隔离式高速公路,旅宿汽车是不可能越过中间隔离带向南开的。杀手得向北行驶,这么短的时间里他不可能跑得太远的。
  齐娜驾车追了上去。
  
  
  五
  
  云层中不时闪现一道道银光,空气中可隐约嗅到臭氧的踪迹。
  公路在往上爬升,森林萎缩在一起,在拐转过一个大弯道时,本田车的前灯光柱扫过车侧边的山坡,坡上黑沉沉的树丛中有高大的云杉和松树。很可能不久还会看到红杉。
  齐娜用力踩着油门。在她的记忆中,这还是她第一次开车超过规定限速。她从来没因为交通违规而被罚款;现在要是有警车追上来让她罚款,那真是谢天谢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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