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3年第5期

惊悚时分(上)

作者:迪恩.孔茨




  齐娜一边开车,一边在心里与自己原先的那种想法争辩着,想说服自己相信那个被关在地窖里,长着天使般容貌,名叫艾莉尔的女孩其实并不存在。那张照片上的女孩可能早就被他杀害了。关于她的那一套故事都是编造的,是格林兄弟(Brothers Grimm)①故事的杀人狂版本,被关在地窖里的拉本泽尔(Rapunzel)②,只是他在逗着那个售货员玩时杜撰的故事。
  “你在说谎,”她对自己说道。
  照片上的姑娘还活着,被关在什么地方。艾莉尔不是虚幻中的假想人物。千真万确,她就是齐娜;她俩是同一个人,因为所有遭受磨难的女孩都是同一个女孩,她们遭受的磨难让她们融合为同一个人。
  她不停地用力踩着油门,本田车爬到了上坡的坡顶,那辆陈旧的旅宿汽车就在缓缓下延的长长公路的前方,离本田车大约有五百英尺的距离。她的心一下又吊到了喉咙口,她缓缓吐出一口气,悄声喊道,“哦,天啊。”
  她速度开得太快了,车子逼靠上去太急切了。她放开油门。
  在离开旅宿汽车还有两百英尺远时,她稳住车速,保持着与旅宿汽车的同样快慢。她又缓缓拉开两车之间的距离,心里暗暗希望他没有注意到她刚才的匆忙追赶。
  向南行使的车辆在旁边车道上迎面驶来:一辆铰接式卡车开得飞快,一辆默西迪斯车紧跟在它的后面--随后在很长的一段空档后,出现了一辆福特车。齐娜很仔细地看着迎面开来的车,希望其中会有巡路警车。
  要是她看到有警车,她会按喇叭及在路上迂回行驶,让警察能在后视镜中看到她开车的异常情况。要是她来不及按喇叭,警察又没看后视镜,没能发现她冒险的迂回行驶,她会调转车头从后面去追警车的,尽管那样做会让旅宿汽车从她的视野中消失。
  她并不指望马上就能找到警车。
  北面天际又不时亮起闪电,闪电不再是刚才那种藏匿在云层间的苍白色,那种散乱状。此时的闪电犹如赤裸的太阳突然从黑夜中冒出来一般明亮。
  她在童年时代常常爬到床底下藏身,或是蜷缩在衣橱的后背,躲藏在屋顶上,爬到树枝上,冬天藏在粮仓里,夏天的夜晚呆在海滩上,她久久不敢露面,要躲过大人们的盛怒,心里总是充满了恐惧,但又很有耐心,像是练习禅宗般地忘却现实中的时间。但此时她却显得从未有过的急不可待。她要看到这个人被警察抓住,带上手铐,受到正义的审判,受到惩罚。她急切地希望马上就做到这一切,一分钟也不耽误,在他再次杀人之前。此时她的安危倒并不迫在眉睫,可有个她从未见过的女孩却命在旦夕,她对自己竟然会这么关注一个陌生人十分吃惊--并且感到忐忑不安。
  可能她从来就有这种关爱之心,只是从没机会展现罢了。不。那是自欺欺人。在十年前,她决不会开车跟在这旅宿汽车后的。五年前也不会。去年也不会的。很可能在昨天也不会的。
  是有什么东西促使她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不是几小时前她在坦普尔顿家亲眼目睹的暴行。她从内心感悟到这种令人不安的变化其实是日积月累,潜移默化的结果,就像是河道的改变--日复一日,微小到几乎难以觉察的细小变化。然后,突然间自身生存不再能满足她的渴望了;土壤的最后一道阻栅倒塌了,最后一块石头移位了,河道由此而改变了。
  她对自己的这种感悟十分震惊。这是种十分鲁莽的关爱。
  闪电更加频繁,更加刺眼,路旁闪显出高大的红杉树,让她感到仿佛是教堂的尖塔。撕裂塔尖的闪电过后是惊天动地的阵阵响雷,雷霆万钧之势犹如圣安德列亚斯断层(San Andreas)③地壳的开裂。天穹裂开一条缝,暴雨倾盆倒下。
  一开始,雨点在车前灯光柱中显得很大,呈现乳白色,仿佛这黑夜是盏熄灭的枝形吊灯,硕大的吊灯里倒悬着无数颗晶莹的玉珠。雨点敲打着挡风玻璃和车前盖,横扫过车前的路面。
  在车的前方,旅宿汽车开始在瓢泼大雨中时隐时现。
  随即,雨点变得细小了,但却密密麻麻,在灯光中变成银灰色一片,不像刚下雨时是垂直掉落下来的,而是随着劲风斜刺下来。
  齐娜打开刮水器,开到最快速度档,车前方视线依然很差,旅宿汽车很快消失在暴风雨中。杀手没有因为天气变得恶劣而放慢车速;他反而是加快了车速。
  齐娜不甘心让他从自己的视线中消失,她紧跟上去,让两车的距离保持在二百英尺左右。她有点担心他会察觉到后面有车紧跟着,并猜想她是冲着他来的。
  对面车道上向南行驶的车辆本来就很稀少,随着暴风雨不断肆虐逞威,此时无乎没有车辆开来,仿佛都被暴风雨吓跑了。
  后视镜中也没有看到有灯光。旅宿汽车里的那个杀人狂依然把车开得飞快,此时除了齐娜外,不会再有人愿意与他较劲玩速度了。
  她感到在这野外公路上自己孤身一人与这杀手竞车逐鹿,就像她在那个车轮上屠场内躲藏时同样孤立无援。
  随着时间推移,孤零零的车道和迎面泼来的大雨不再显得那么可怕,只是让人觉得单调乏味,而杀手此时的突然动向却令她吃惊不小。旅宿汽车没打转向尾灯,猛然刹车减速,向右拐进了一个岔道。
  齐娜已经与旅宿汽车拉开了一段距离,此时她担心杀手看见她也跟着开进岔道会起疑心。在这路面上毕竟只有他们两辆车在跑,他肯定会注意到她的。但她别无他法,只得跟着拐进了岔道。
  道路弯弯曲曲伸进参天大树怀抱中,越往里开,打在车上的雨点越稀少。倒不是暴风雨小了,而是红杉树繁茂的枝叶像是半空中的巨伞,遮挡住了暴雨的无情鞭打。
  在这条狭窄弯曲的乡间公路上,要想开出在101号公路上那样的速度自然是不可能的了。其次,杀手显然觉得不必再这般赶时间了,可能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已经很安全了,已经把加油站的那两具尸体远远抛在后面了。当齐娜在不到一分钟内赶上他时,杀手驾车行驶的速度已是控制在了规定时速内了。
  这时,齐娜驾车向前靠得离旅宿汽车很近,她看到旅宿汽车没挂车牌。据她所知,在加州和其他一些州里,对新购置车辆是不发放临时车牌的,在收到机动车辆管理局寄来牌照之前,车辆上不悬挂牌照是合法的。也可能在去坦普尔顿家之前,杀手把车牌给摘了下来,要是碰到一个记性好的目击者可不是件什么好事。
  齐娜抬脚放松油门,瞥了一眼计速表--看见仪表上亮着一盏红的警示灯。存油指示针掉落到了耗尽标志之下了。
  她不知道这警示灯亮了多久了,刚才她一直盯着前方的旅宿汽车和泥泞的路面。这车可能在油箱里还有一或二加仑的汽油--也可能正在耗尽最后一品脱的汽油。
  跟着旅宿汽车一直开到杀手的家看来已是不可能的了。
  
  ***
  
  红杉树的含意不是宏伟、美丽、宁和或者大自然的永恒。红杉树的含意是天力。
  埃奇勒·维思开着车,把旁边的窗子摇下来,深深呼吸进窗外寒冷的空气,空气中掺和着红杉树的芳香,那就是天力的香味。天力随着红杉树的芳香流进他的体内,使得他自己的力量得到了增强和提升。
  他拐过一个弯道,前面是笔直的路,路两边是红杉树,这么粗的树杆他甚至都没见过。僵硬惨白的闪电刺破漆黑的夜幕,天霆惊雷怒震四方。
  大雨把天幕中闪电的神韵带到了地上。闪电和红杉树这两种天力分别象征着能量和时间,炽热和持久。现在,它们把自己的精华无私地展现在他面前,他心情舒畅,深深呼吸着,把它们的气息纳入自己的体内。
  他是沿着海岸边,拐进这条红杉树丛中的乡村公路,准备在尤里卡镇南面重新开上101号公路,根据这段路上的车速,要多开大约半个小时的车程。尽管他渴望回到家,见到艾莉尔,但他依然无法抵抗红杉树这种天力对他的诱惑。
  从车窗外的后视镜中他看到了后面有辆车开着前车灯。是辆小汽车。大约有一个小时了,在高速公路上总有辆在后面开,保持着一定的车距。而这辆车肯定不是原来公路上跟在后面的那辆,因为开车人看来要比高速公路上那辆车的开车人更大胆,此时正快速开上来追在他后面。
  竟然这样莽撞,那辆车--是辆本田车--开到了旅宿汽车的外侧,开上了对面行驶的车道,而这儿路段还不是超车区域。这时没有其他车辆,尽管是直行道,但本田车要赶在下一个拐弯处前面完全超车过去又嫌距离不够,特别是在这样一个雨大如注,路面泥滑的夜晚。
  维思放缓了车速。
  急驶中的本田车开到了他的外侧。
  维思低头往本田车的挡风玻璃窗里看了一眼,仿佛瞥见了坐在驾驶方向盘后开车的人,但大雨和快速摆动的刮水器使他没能看清楚。好像是穿着深红色的衬衫或是套衫。驾驶方向盘上的手臂很苍白。手腕很细小,看来开车人是个女的。好像是一个人。这时本田车加速超了过去,维思看到的是本田车的车顶了,看不见挡风玻璃窗了。
  两辆车快速行驶着,马上就要逼近拐弯口了。
  
  ***
  
  本田车超过了旅宿汽车,因为车速快,在拐弯时本田车的外侧车轮一直跨压在双道黄线上,齐娜一直担心着那几近耗尽汽油的引擎会喘不过气来而突然熄火。她已经看到了燃油耗尽的警示灯,知道这车开不远了--现在只是最后的疯狂而已--她不看仪表指示器也知道这一点。但本田车凭借着最后残余的一点儿燃油仍在自信地奔驶。
  她得拉开与杀手之间的距离,赢得一定的时间以实施她的计划。暴雨洗刷得路面很滑,她小心翼翼踩踏着油门。
  狭窄的道路又转过一个弯道,进入了直道,是平缓的下坡路,随后又拐了个弯,开始走平缓的上坡路,随后再是下坡道。尽管道路时有高低起伏,这儿的地形总体上很平坦,缓慢向下行至西面不远处的太平洋岸线。此时道路两侧的路肩外是一条低矮的松软泥土防御堤,这并不适合她的计划。再过一段路程后,道路两侧又变成了参天大树,道路微微向下行,又是直道,这儿的路况很适合实施她的计划。
  她估计甩在后面的杀手会在一分钟后开到这儿,也可能在一分半钟后,这得看他在被丰田车超车后是否加快车速。不过,要有一分钟的时间也足够了。
  她减速至三十英里的时速,但车子仿佛仍然在森林中横冲直撞。她再减速至二十五英里时速,心里对自己这种英雄主义的鲁莽行为不禁纳闷,临到行动了仍感到困惑。这时,她偏离路面,穿过右侧的路肩,冲过一片浅洼地,一头撞上一棵硕大的红杉树的树根基树干上。车的左前灯撞得粉碎,车头防护杆断裂掉落下来,发出金属磨擦的刺耳尖叫声。
  她系着安全带,没撞向方向盘或从前窗抛出去,但扣在胸前的安全带紧紧勒进她的前胸,她一阵惊恐,又感到十分疼痛,不由得低声呻吟着。
  引擎仍然在转。
  齐娜没时间下车察看车被撞毁的程度,心里担心着车的损毁程度不够大,杀手不会就此相信车里的人在撞车中受伤了。不一会儿杀手就会驾车开到这儿,要使他一眼就相信这儿发生的事故,否则的话,要是他起了疑心,那么她的计划准会落空。
  她马上倒车,从大树边往后退,大树并没被撞而损伤。地上散落了厚厚一层浸满水的红杉树针叶,车轮有些打滑,但泥土浸到水后很坚实。本田车哆嗦、晃荡作响着,倒退开过才一两英寸深的泥浆浅洼地,回到了路面上。
  齐娜瞥了一眼自己刚才开车过来的方向,道路微微上升,上坡的顶端还不见有来车的灯光。
  他会开车过来的。这是不容置疑的。
  很快就会出现的。
  她没时间再把车在道路上向后倒段路了,但她得让车提高速度。
  她用左脚尽力踩着刹车,又用右脚轻轻踩油门。引擎发出轰隆声,随后变成了尖叫声。本田车像是一匹被缰绳栓住,又被踢刺猛踢屁股的马,扭曲咆哮着。她感觉到车子仿佛是个生灵,有股想往前冲的强烈欲望,她不知是否这样加速太过头了,会把她撞死在车里,或是把她陷在被撞毁的车里无法逃出来。她稍稍放松了一点油门,嗅到一股烧焦味,从刹车踏板上放开了左脚。
  车轮胎在湿滑的路面上打着滑,本田车猛然抖了一下,快速向前冲去,整个车身晃动着跃过浅洼地,又撞上了红杉树的树基。前右灯也撞碎了,车外壳撞得嘎吱直响,车前盖翘了起来,发出乱敲班卓琴般的一声巨响,然后弹开,车的挡风玻璃却没有撞碎。
  引擎发出突突喘气响声。可能是燃油终于耗尽了,也可能是在冲撞中受到了严重的机械损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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