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3年第5期

惊悚时分(上)

作者:迪恩.孔茨




  艾丽斯钻进了兔子的窝,漠然不知所措。
  
  ***
  
  在厨房里餐厅和洗衣房之间开着的门边,埃奇勒·维思先生听到了这个神秘女人在叫唤艾莉尔。她离他只有几英尺远,转过拐角,在洗衣机和烘干机那一边,因此他不会听错从她嘴里喊出的这一名字的。
  艾莉尔。
  他惊愕不已,站在门边张大了嘴,眨着眼,洗衣房里飘来淡淡的洗涤剂香味,墙上铜管轻微地碰撞着墙壁,她的喊叫声在他脑海里回荡着。
  她是不可能知道有艾莉尔在这儿的。
  可是她又叫唤了这姑娘的名字,还比上次更响了些。
  维思先生突然感到自己受到了侵犯,被人在背后捉弄着,窥视着。他回头望了望餐厅和厨房里的窗子,仿佛觉得屋外贴着玻璃窗上有几张充满敌意的脸正虎视眈眈地望着他。然而,他看到的窗外只是淅沥不停的雨丝和灰朦朦的天色,但他仍然心中忐忑不安。
  这已不再是有趣的游戏了。一点趣都没有了。
  这谜团太玄乎了。简直令人胆战心惊。
  这女人仿佛不是乘那辆本田车跟随他来的,而是越过无形栅栏,从天而降,来自另外一个星球的,她在那另外的星球上窥视着他的一举一动。超自然的神秘色彩,外星球的奇异感觉使得小屋里洗涤剂的淡香味变得十分刺鼻,空气凝重,仿佛有鬼魅在作祟。
  维思先生心里一阵紧张,十分困惑不解,他很少有这种感受。他跨进洗衣房,抬手举起赫克勒科克P7型手枪。他的手指扣在扳机上,随时准备开枪射击。
  通往地窖的门开着。楼道里的灯也开着。
  一眼望去不见那个女人的踪影。
  他稍稍松开扣在扳机上的手指。
  偶而有客人来家里吃饭或是谈些工作上的事时,他总是会留下一条德国短毛猎犬守在洗衣房里。那条狗会伏在地窖门口,一声不吭,打着嗑睡。可如果有维思之外的其他人走进洗衣房的话,那条狗马上会咆哮着叫个不停,把陌生人赶走。
  主人离家外出时,那些德国短毛猎犬会在房屋四处警惕地巡游,谁也甭想闯进屋里来,更不用说进入地窖了。
  维思先生从未在地窖上面的楼道门口上加锁,这也是因为他担心锁有时会出错,当他在地窖里干事时,冷不防会把他反锁在下面。当然,如果配把用钥匙的锁的话,这种要命的事也许不会发生的。他自己想象不出像锁这种机械装置的东西怎么会出错,让他掉入陷阱;但他总是对之心存疑虑,宁愿不冒这种险。
  这几年来,他常常看到一些十分偶然的小事在不经意间发生,却最终会让当事人命丧黄泉。在一个六月底的傍晚时分,暮蔼沉沉,维思先生驾车行驶在去内华达州里诺市的州际80号公路上,一个金发年轻女郎驾驶着一辆野马型折篷跑车从后面超过了他的旅宿汽车。那位女郎穿着白色短裤和白色衬衫,金色的长发迎着晚风轻盈地飘舞着。维思先生心中泛起一股要把她那漂亮脸蛋砸烂的强烈欲望,脚使劲踩着油门紧跟在野马车后面,但旅宿汽车显然力不从心。高速公路进了内华达州的山脉地区后,旅宿汽车更提不起速度了,终于被野马车拉开了距离。即使此时维思能够紧紧咬住那个女人,他也无从下手,这里往来车辆很多,会有许多目击者的,他无法冒险把她的车硬挤下公路去。这时,野马车的一只车轮胎爆了。车开得那么快,开车的女郎几乎被抛出车外,野马车险些被掀翻,在高速公路的几条车道上摆忽不定,车轮胎冒着青烟,那个女郎最终控制住了车子,把车慢慢开出车道,停在了路肩上。维思先生从后面开过来也停下车,帮她修车。她对维思先生的帮忙十分感激,脸上不时微笑着,又显得有些腼腆。她真是个迷人的姑娘,让人看着赏心悦目。她脖子上戴着一根颈链,悬吊着一只一英寸长的金十字架。后来,她失声痛哭,极力挣扎,坚决不愿屈从,把脸避开他手中晃动的各种利器。那真是个勇敢的年轻女人,充满了生命活力,可在去里诺市的高速公路上一件小小的偶然事件却使她落入了他的手掌。
  汽车轮胎会爆裂,一把门锁就为什么一定不会出差错呢?
  要是偶发事件赏给他机遇,偶发事件也会伸手向他索要的。
  维思先生喜欢生活在高度紧张中,却并不鲁莽行事。
  现在这个女人,在喊叫着艾莉尔,闯进了他的生活中,就像是只爆裂的车轮胎。在那一瞬间,他犹豫起来,不敢肯定说究竟她是送上门来给他的礼物,还是上门来向他索取礼物的。
  他想起了她手中握有枪,心里犹豫着是否把狗唤来。他悄悄穿过洗衣房,凑近地窖楼梯门口。
  楼道下传来那个女人的声音:“中国牧羊人,平安无事,依然活着①”
  这话真令人费解--含义简直可说是神秘莫测--可能是咒语,隐含着难以破译的奥秘。
  他没听错,那个女人又念起了这咒语,仿佛是在唱歌:“中国牧羊人,平安无事,依然活着。”
  维思平时并不怎样迷信。也经历过种种场面,但对超自然的现象却怀着几分敬畏。他的头皮一阵发麻,颈背上也仿佛有虫子在爬,手不由得紧紧握住手枪。
  他悄悄犹豫着,探身向楼道下张望。
  那个女人离楼道底还有几级台阶。她一只手扶着扶手,另一只手向前伸出,握着左轮枪。
  不是警察。这模样是个外行。
  然而,她可能就是维思先生的爆裂轮胎。他不敢大意,甚至有点谨小慎微,尽管对她仍然充满了好奇,但已是百倍警觉,首先要确保自身安全。
  他从门口闪进楼道里。
  她就近在眼前,没有察觉到身后有人。四周都是坚实的水泥地面和壁面,没有东西会被碰掉发出响声。
  他举枪瞄准她的后背。这一枪足以把她打翻在地,从站着的地方伸着手向前扑倒在台阶下面的地窖门前,不待她完全着地,第二颗子弹就会接踵而至。他会飞身跳下,第三枪、第四枪接连打在她的大腿上。他会把她按倒在地上,用枪顶着她的后脑,然而再视情况,看看她是否还会对他构成威胁,他是否值得冒险盘问她,要是她仍然对他是个威胁,干脆在她脑后补上几枪,结果了她。
  那个女人走到了楼梯台级底端的灯下,维思先生看清了她手中的握着的手枪。确实如他预料的,那是支0.38口径的长官特别佩枪,当时他在二楼卧室窗边瞥见过一眼,可这时这枪的模样和型号让他突然醒悟到了什么。
  他嗅到了香肠的味道。他记起了那双水汪汪的眼睛。在惊慌恐惧中睁得很大,闪烁着绝望的光亮。
  在过去的几个小时里,他两次看到了这种手枪。第一次的那把手枪是加油站小店里那个亚裔年青人的,他当时从柜台下掏出枪想进行自卫,可连枪机都没来得及摸上。
  尽管这种长官特别佩枪很常见,可也并不特别受宠,会让人随处可见。埃奇勒·维思凭着他那狐狸嗅到林子里有兔子一般敏锐的感觉,本能地知道这女人手中的枪就是小店里他看见的那把。
  尽管楼道下面这个女人的身上还有许多神秘之处,尽管她怎么会到这儿来仍然让他感到费解,但她身上超自然的光泽消退了。她知道艾莉尔这个名字并不是因为她是从外星球上窥视着他,不是因为她超凡的神力,而只是她当时在场,在加油站小店里,听到了维思与那两个售货员的调侃,他是在稍后才开枪杀死他们的。
  她当时藏在哪里,他又怎么会没发现她,而她又为什么会跟踪而至,敢冒这么大的风险--这些却是他直觉无法回答的问题了。他现在可有机会从她嘴里掏出这些问题的答案了。
  他放低手中举着的枪,退回到洗衣房里,他担心她会随时回头张望而发现他。
  刚才那一阵莫名的恐惧,对超自然力的敬畏已经烟消云散,他对自己那短暂的担惊受怕感到好笑。像他这样一个看透生命本质,目光如炬,明察分毫,推崇纯感觉的人,一个极其理性的人,居然也会有犹豫动摇的时候。
  他几乎要对自己的愚蠢笑出声来,但马上又把这段插曲抛在了脑后。
  那女人现在肯定走到了楼道的底端。
  他会让她去探寻折腾的。不管怎样,不论是出于多么离奇的原因,她跟寻到这里来就是为了此时的探寻的,维思倒是颇为好奇,一旦她发现了事情真相又会有什么反应。
  游戏的乐趣又回来了。
  这游戏又一次开始了。
  
  ***
  
  齐娜走到了楼道的底端。
  她的右边是石墙,那儿没有路可走了。
  她的左边是间小屋,大约有十英尺深,宽与整幢房子的宽相当。她从楼道口慢慢走进这一新的空间。
  小室的一端有只燃油的炉子和一只很大的电热水器。小屋另一端是一排高大的金属储物柜,门上有透气开口,储物柜前有张工作台,还有一只装有轮子的工具箱。
  在她面前是一堵水泥石块墙,墙上嵌着一扇门。
  咔嚓--嘶。
  齐娜猛然转向右边,手指几乎要扣下扳机了,她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这响声是从炉子里发出来的,自动点火装置点着了火,燃油烧着了。
  除了炉子燃烧声外,她还能听见水管的碰撞声。嗒嗒--嗒嗒--嗒嗒。这碰撞声要比楼道里轻些,但仍然能够听到。
  她几乎听不见二楼浴室里的音乐声了,时续时断,偶然有些铜管乐和高昂的小号乐声传来。
  显然是为了隔音的缘故,后墙上的门像剧院里的门一样,表面用皮革纹理的褐红色人造革蒙着,八颗大圆头钉把整扇门上的人造革皮钉在门上,均分成一块块像叠起后被子状的方格块。门框也用同样的人造革皮包着。
  没有门锁,连弹簧锁也没有,齐娜拉开门就能进去。
  齐娜用手按了按门上的人造革皮,发现这衬垫要比看上去更丰满柔软。看来这门上的海绵泡沫至少有两英寸厚。
  她抓住长条不锈钢U型门把手,轻轻拉开门,裹在人造革皮里的门边与门框微微摩擦着。门边与门框很紧密。门拉开时,在门边与门框完全分离开时发出轻微的响声,就像人们打开一瓶真空灌注的花生瓶盖一样。
  门的里面也同样用人造革皮包裹着。整扇门的厚度超过了五英寸。
  门里又是一间小屋,六英尺见方,屋顶面很低,她仿佛感到是个电梯乘厢,只是这小屋除了地面外,四周和屋顶面都用厚实的布蒙着,地上铺着橡皮垫子,是那种许多餐馆厨房里用的橡皮垫子,好让一连得站上几个小时的厨师干活时舒服些。头顶上凹在屋顶里的一盏灯发出昏暗的亮光,她看到这小屋里墙上蒙的不是人造革皮,而是表面块状粗糙的灰色棉布。
  小屋给她一种奇异感觉,更加深了她的恐惧感。同时,她心里也明白这四周墙面蒙得严严实实的门厅的用途,不禁一阵反胃。
  正对着齐娜拉开的这扇门是另一扇门。那扇门同样用人造革皮包裹着,门框也包裹着。
  这扇门上装了锁。在灰色的抛起衬垫物里凹陷着两把重型的铜锁头。没有钥匙是进不了那扇门的。
  这时,她看到那扇门在人的眼睛高度处有扇同样蒙着衬垫物的小方块,小方块约为六英寸宽十英寸高,方块上有只小的球状拉手。这仿佛有点像是警备森严的监狱里牢房门上安装的那种从外面移动拉开的窥视窗口。
  嗒嗒--嗒嗒--嗒嗒……
  杀手似乎在无休无止地冲洗淋浴。但从另一角度来看,齐娜从屋外跑进屋子里来总共也不到三分钟时间,只是看来她似乎已经呆了很久了。要是他慢悠悠地擦洗淋浴,他可能还洗了不到一半。
  嗒嗒--嗒嗒……
  她希望走进门厅里去,拉开里屋门上的窥视窗,同时又能让外屋的门开着,但两扇门之间的距离太远了。她走进里屋就得让身后的门自动合上。
  身后蒙着衬垫物的门与门框合上时发出了皮革之间轻微的磨擦声,而外面的水管碰撞声却听不见了。小屋里寂静无声,甚至连她自己的喘气声也几乎听不见。在墙面的蒙盖布后肯定覆盖衬垫了消声隔离物。
  也有可能就在外屋门关上时杀手正好把淋浴笼头也关了。他现在正在擦干身子。也有可能他直接就穿上浴衣而不擦身上的水。现在他正在走下楼来。
  她惊恐不已,连气也喘不过来,回身又打开了外屋的门。
  嗒嗒--嗒嗒--嗒嗒,水管里的水在哗哗流动。
  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她还没危险。
  好了,镇静些,赶快行动,赶快查看那姑娘是否被关在这里,然后再决定下一步的对策。
  她十分不情愿地让外屋的门又合上。水管的碰撞声又听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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