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3年第5期

惊悚时分(上)

作者:迪恩.孔茨




  劳拉原来淡天蓝色的眼睛此时却变成了深蓝色,可能是因为卧室里的光线太暗了,也可能是受到死亡威胁吓得变了颜色。她的嘴张开着,嘴唇上淌着血。
  这个该死的可恶畜生在她死后还要带走她,天知道是为了什么,可能想在随后几天里不时摸摸她,看着她,对她讲上几句话,好让他回味起今晚自己的杰作。把她当作是件纪念品。
  齐娜的胃一阵痉挛疼痛,不是因为嫌恶或是恶心,而是因为内疚,因为自己没能把她救出魔掌,又因为感到无奈绝望。
  “哦,亲爱的。”她对死去的朋友说道,“哦,亲爱的,我的宝贝。对不起,真对不起。”
  不是她没尽力。她还能怎么呢?她是在楼上看见他在向蜘蛛轻轻说话,诱捉悬在半空的蜘蛛,当时她就站在他背后不远处,但她没法赤手空拳跟这畜生博斗。她又能拿他怎样呢?她没法更快些赶到厨房里去拿剁刀,然后更快些从后楼梯赶过来。
  “实在对不起。”
  这个漂亮的女孩,这颗高贵的心,再也不会找到她曾经憧憬向往的丈夫了,再也不会生一大群孩子,让她的孩子使得这个世界变得更加美好。二十三岁的似锦年华,正是大有可为之际,为世人的生活变得更为丰富多彩之际,充满了理想和希望;而现在,她的天赋被湮没了,这世界也会因之黯然失色。
  “我爱你,劳拉。我们全都爱你。”
  任何言语、任何伤感、任何悲哀的流露都是那么苍白无力;比苍白无力更糟--是毫无意义。劳拉死了,她的热忱和善良也都随她一去不复返了,即使是最动人心弦的言语也仅是言语而已。
  一阵失落感袭来,齐娜感到体内的五脏六肺被紧紧地揪在了一起,无情地把她拖入自己体内的一个黑洞。
  同时,她忍不住想哭泣,要是哭出声来,会是场号啕大哭。一滴眼泪会导致决堤的洪水。轻轻的抽泣会引发一场无法遏止的豪哭。
  她不能冒险纵情悲伤。在她还在这旅宿汽车里时不行。杀手随时会回来的。在她安全地逃出车外,在他离开之前,她不能哀悼劳拉。她没有什么理由还要呆在这里了,劳拉已经无可争议地死了,那是无法挽回的了。
  附近有扇门砰地关上了,震得齐娜四周单薄的铁皮墙直颤抖。
  杀手回来了。
  什么东西啪哒作响。啪哒。
  齐娜手中握着剁刀,从劳拉的床边快步退回到开着的门旁。被压抑的悲伤成了激发愤怒最好的源泉,在那一瞬间,她内心燃烧着复仇的火焰,渴望着劈杀他,杀了他,掏出他的五脏六肺,让他嚎叫,眼睛里流露出死亡恐惧的神情,这是以牙还牙。
  让他踏进门来,我杀了他。让他踏进门来,我杀了他。这是种祈祷,而不是计划。让他进来,我杀了他。让他进来,我杀了他。
  昏暗的小屋内突然暗了下来。他站在了门外,挡住了从走道上渗透过来的昏暗光线。
  她悄然无声地上下比划挥舞着手中的剁刀,像是缝纫机的针头在不停地上下抽动着,在空中缝补着她内心的恐惧。
  他站在门坎旁。就在那儿。就在那儿。他会进来再看一眼被他残杀的金发姑娘的,再次触摸她冰凉的肌肤。在他踏进门的一瞬间,齐娜会奋力挥刀杀向他的,把他砍了。
  然而,他关上门,走了。
  齐娜惊魂未定,听着他渐渐远去的脚步声,他那靴子踏在铺着地毯的钢板地上扯扭着地毯发出吱吱声响,心里想着自己该怎样对付这局面。
  驾驶室的门砰然关上了。引擎轰然发动起来。刹车松开时发出了空气释放声。
  汽车开动了。
  
  
  三
  
  轮胎碾过砂砾路面不时有碎石弹起打在车底部。旅宿汽车很快就会驶上乡间公路,那儿路面十分平坦。
  要是齐娜现在跳车逃生,在她松手放开后车门后,风会吹开它砰然作响,杀手肯定会听到响声,或从后视镜中发现她。在四周一片处于冬眠期的葡萄园荒芜田野上,最附近的房屋里都是已被杀死的冤魂,他肯定会冒险停车来追赶她的,而她跑不了多远就会被他追逐上的。
  最好还是等待。让车在乡间公路上开出几英里的路程,开到更大些的公路上去,这时路途上会经过什么小镇或是至少会遇上一些往来的车辆。要是附近有人听见她的呼救声,他不至于敢太肆无忌惮地追逐她。
  她沿着墙想摸到室内灯开关。门关得很紧,不会有光渗漏到过道上去的。她摸到了板钮开关,向上推着合上,灯没亮。那悬在顶上的灯泡肯定是烧坏了。
  她记得看见过在凹进墙里的床边柜上有只类似药店里读药方的小灯。当她摸索着走到小屋另一边时,旅宿汽车开始减速了。
  她犹豫不决,在姆指和直指间握着电灯开关,但不知是否应该打开。她的心又突然开始狂跳起来,担心他会停下车,从驾驶室里跑过来,重新回到小屋里来。现在再与他博杀已无法救回劳拉的性命了,此时齐娜心中燃烧的怒火已经冷却下来,变成了愤恨,她只是希望能避开他,逃脱他的魔爪,向当局提供信息,让当局捉住他。
  车辆没有完全停下来,而是向左拐了个大弯,开上了一条铺有路面的公路,并加快了车速。是开到了乡间公路上了。
  齐娜记得下一个交叉路口应该是州际29号公路,昨天下午她和劳拉曾经开车经过那儿。在这儿到那儿的一路上只有一些岔道,通往其他一些葡萄园、小农庄和农舍。看来他不会再去这些地方,趁人们熟睡中再滥杀无辜了。黑夜已经开始露出了些许亮光。
  她合上了小灯开关。一圈昏暗浑浊的光线照射到床上。
  她极力不去看床上的尸体,尽管尸体的大部分都裹在床单里。要是她脑子里对劳拉想得太多,她会身陷悲伤的泥潭。她要想逃出这魔窟,就得全神贯注,保持清醒的头脑。
  尽管她知道不太可能找到比现在手中的剁刀更好的武器,但她仍希望着侥幸能找到什么。杀手身上有把带消音器的手枪,还可能在旅宿汽车的其他地方藏有枪支。
  那只床边小柜有两只抽屉。上面抽屉里有一包纱布,几块绿色和黄色的海绵,大小与洗碗碟的差不多,一只盛放着透明液体的塑料瓶,一卷布条,一把木梳,一把贝壳柄的发刷,一支用掉一半的软膏,一满瓶芦荟香味的洗浴液,一把黄色橡皮把柄的尖头铁钳,一把剪刀。
  她能够想象他用这些东西干过些什么,不想再去细看了。毫无疑问,有时候他强行带进这小屋里放在床上的一些女人还是活着的。
  她思忖是否要拿这把剪刀。但真要用上的话,那么那把剁刀会更派上用场的。
  下面的抽屉更深些,里面有只硬塑料盒,很像放钓鱼器具的盒子。她打开盒盖,里面是一整套缝纫用的针线,有各种各样颜色的线团,一只针插,好几包针,一只穿针器,各种各样的钮扣和其他一些缝纫用品。都是些没用的东西,她推上抽屉。
  她从蹲跪的姿势站立起来,看到床上的窗子被胶木板覆盖钉死了。胶木板和窗框间夹着一些折着皱迭的蓝色布块,那是挂在窗里的窗帘布的下边沿。
  从外面看起来,这窗显得只是挂了窗帘而已。但在车里的人,即使十分聪明,又幸运地挣脱了束缚,也无法打开窗向路过的车辆呼救。
  狭小的屋里没有其他家具,只有那只衣柜或许有点希望,说不定藏有枪支或其他什么可用作武器的东西。她绕过床来到衣柜那扇塑料门边,门是悬吊在柜框上边的滑轨上的折叠门。
  她向旁边拉开柜门,门折叠起移向左边,柜子里是具男性尸体。
  齐娜在极度惊吓下猛向后跌回到了床边。她的小腿碰撞在床垫上,她几乎跌倒在劳拉的尸体上。她勉强站住脚,手中的剁刀却掉落在地上。
  柜子的里面似乎用钢板重新焊接翻建过,固定在车辆的框架上以获得支撑。两只带环螺栓高高地分开在两边被焊接在钢板上。那具尸体的两只手被绳索套住手腕扣在带环螺栓里,像是十字架上的殉难模样。他的双脚被捆绑在一起,像是十字架上的受难耶稣--虽然没被钉在木桩上,但被铁链锁在柜子底部的另一只带环螺栓上。
  他很年轻--十七八岁,肯定不超过二十岁。他只穿着一条白棉布内裤,瘦长苍白的身体上到处是伤痕。他的头没垂在胸前,却侧向一边,左太阳穴靠在举起的左臂二头肌上。头上是浓密的黑发。双眼的眼皮被绿色的缝纫线紧紧地缝合在一起。上嘴唇上有两粒钮扣被用黄色的线缝着,和下嘴唇下边的两粒钮扣连在一起。
  齐娜心里不停地向上帝乞求着。那是种语无伦次,绝望中拼命挣扎的胡言乱语。她紧咬牙关,忍住不喊出声来,尽管她的声响不太可能会盖过引擎的轰鸣声和大轮胎的隆隆声,传到旅宿汽车前面去。
  她拉上折叠塑料门。门看来单薄轻巧,拉起来却很沉重,像是拱门一般。磁性碰锁咯哒一声碰上,发出骨头折断般的清脆声。
  在她读过的所有教科书中,没有一件社会暴力犯罪的案例像眼前的情景更令她心悸和胆寒,让她吓得蜷缩在墙角里,膝盖抵着胸口缩成一团。此时她正是如此--蜷缩在远离柜子的角落里。
  她得尽快控制住自己,首先不能这般急躁慌乱地呼吸。她在大声喘气,大口呼进空气,仍然仿佛喘不过气来。她越是深深呼气,越是感到头昏脑胀。她感到周围的景物迷迷糊糊,一片昏暗,眼前只有一条狭长的黑色通道,通往远端那浑沌的旅宿汽车卧室。
  她对自己说,衣柜里的那个年青人在杀手用针线在他脸上缝线时肯定已经死了。即使没有,上苍慈悲,也肯定是丧失了知觉。她又告诫自己不要再去想它了,这样胡思乱想只能使这黑色的通道变得越来越狭长,这卧室越来越遥远,灯光越来越昏暗。
  她从卧室墙角站起来,走过去从地上捡起剁刀,刚才她拉开柜子门看见里面死人时吓得失手把刀掉在了地上。随后她绕过床,来到床柜边上把柜上的小灯关了。
  她对在黑暗中与尸体呆在一起并不害怕。倒是活人可怕。
  旅宿汽车又减速慢了下来,向左转弯。齐娜支靠着车子的帐蓬保持着身体平衡。
  他们现在肯定上了州际29号公路。向右拐的话是驶向纳帕谷,再向南就到了纳帕镇上,而向北的话除了海伦娜和卡利斯托加外,她就不知道还有什么地方了。
  但是,在城乡小镇之间的沿途还有一些葡萄园、农庄、农舍和乡村建筑。不管她在什么地方逃离这旅宿汽车,她总应该可以在不远的地方找到救助的。
  她摸索着来到门边,一只手握着门把手,凭感觉伺机行动。她迄今为止的生活中有过无数的历险,仿佛是在栅栏的尖刺上战战兢兢度过的。在她十二岁时的一个晚上,她经历了一场危险,她突然意识到直觉实际上就是上帝的无语启示。心里默默祈祷确实会得到答复的,但你得细心聆听,相信得到的答复。在十二岁时她在日记里写道:“上帝不会大声喊叫的;他对你轻轻耳语,在这耳语声中告诉你该怎么做。”
  她等待着这种耳语的出现,脑海中又浮现出了衣柜里那遍体鳞伤的尸体,看来这个人死了还不到一天,她又想到了劳拉,躺在那凹陷的床上,尸体还没完全冷却。还有萨拉、保罗、劳拉的哥哥杰克、杰克的妻子尼娜:在二十四小时内就有六个人惨遭杀害。那个吞食蜘蛛的人不单单是个杀手。用警察和专门研究、阻止这种罪犯的犯罪学家的话来说,他是个杀人狂,正在经历一个疯狂阶段,心里会燃烧着杀人愿望和希图。齐娜准备在读完心理学硕士后,不惜再去餐馆做上六年的招待,赚到钱后再继续读犯罪学博士课程,她此时感到用疯狂还不足以形容这个人。他是个个例,在某些方面与异常心理学中的标准特征相吻合,但在其他方面却又不同,仿佛是从外星球来的,是台流窜不定的杀人机器,冷酷无情,势不可挡。她根本无法逃脱他的魔掌,只能寄希望等待内心的直觉告诉她该怎么行动。
  她记得早些时候从驾驶室里过来时曾经看见过有块很大的后视镜。这辆车的驾驶室没有后窗,开车的人是从后视镜中察看身后的居住车厢和就餐区域的。他能够看得到走道底端及边上的浴室和卧室,要是撞上运气好,他还能在齐娜打开门,跨出卧室露出身影时,碰巧抬头从后视镜中发现她。
  感到时机来临时,齐娜推开了门。
  谢天谢地,一个好兆头:走道上车厢顶的灯熄了。
  她站在黑暗中,悄悄拉上身后的门。
  餐桌上的灯像以前一样仍然亮着。汽车的前面透出仪器板的绿色亮光--在挡风玻璃外,车前灯射出两道利剑般的银色光柱。
  她慢慢向前蠕动,走过浴室,走出了阴影的掩护,她躲缩在餐厅角落的护板边。她偷偷向前面驾驶室望去,二十英尺之外,是开车人的后脑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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