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3年第5期

惊悚时分(上)

作者:迪恩.孔茨




  至少她现在有了支手枪。
  还有出其不意偷袭的优势。
  在早些时候,在坦普尔顿家里和在旅宿汽车上,随后又在加油站小店里时,她也曾有过出其不意偷袭的优势,但那时她并没拿到左轮手枪。
  她意识到她这是在说服自己采取摆在她面前的最危险的行动,找到进入这小屋的理由。天啊,会想到进入杀手的小屋,这真是疯了,几近疯狂的举动,但她极力为这样的举动寻找理由,因为她已经下定了决心,她一定要这样做。
  
  ***
  
  那个女人从旅宿汽车里出来了,右手握着一支枪。那支枪看来似乎是0.38口径的长官特别佩枪。
  这种手枪在警察中很常用,但这个女人的举止行动并不像是个警察,端枪的样子也不像警察,尽管她显然因为手中有枪而显得有点底气。
  不,她肯定不是政府部门的人。是其他什么方面的人。真是十分奇怪。
  维思先生从来没有遇到过眼前这么一个令他困惑不解的勇敢小女人,这么一个神秘莫测的冒险者。她真是个让他好好过把瘾的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她刚从旅宿汽车门旁窜到小屋门廊那边,脱离开维思的视线时,他马上从卧室的朝南窗子边走到朝东的窗旁。朝东的窗子也拉着蓝色的窗帘,他悄悄挪开一条缝隙。
  没有她的踪迹。
  他等着,屏住气息,但她没有沿着草坪小径向东躲逃。过了半分钟左右后,他明白了她不会朝东面逃去的。
  要是她朝东逃跑,那就真叫他失望了。他把她看作是个不屑逃跑的人了。他希望她是个十分胆大的人。
  要是她拔腿就逃,他会把狗放出来追她的,他不会命令狗咬死她,而是要它们抓住她。随后他会把她从狗的爪牙下解救下来,慢慢审讯她。
  可她是冲着他来的。不管是出于什么难以想象的原因,她将尾随他闯进小屋。手里握着一支左轮枪。
  他得小心谨慎些。可是,哦,这多么有趣啊。她手中有枪只能让这游戏更加紧张刺激。
  前门的门廊就在这窗的下面,门廊上有突出的屋檐挡着,他看不见门廊里的情景。这神秘的女人就在门廊里。他能够感觉到她就近在咫尺,很可能就在他站立的垂直下方。
  他从床边小柜上拿起手枪,在卧室满铺的地毯上悄然无声地走到对面墙边,又走到卧室门外的走道上。他快步走到楼梯口,站住脚步。他只能看到下面楼梯的平台,看不见客厅。他屏息聆听着楼下动静。
  要是她推门进来,他会察觉的。门上有只铰链会发出轻微的嘎吱响声,这声音很轻,但仔细听却能听到。他用心专注地聆听是否有这生锈铰链的嘎吱声,即使屋顶上有不停的雨点声,卫生间里浴缸上方的淋浴笼头在哗哗放水,收音机里播放着“心境正佳”,这微小的声响也难以逃过他的耳朵。
  
  ***
  
  真是疯了。但她偏要闯入这虎穴。为了艾莉尔。为了劳拉。也是为了她自己。可能最主要的还是为了她自己。
  这么多年来钻到床底下,躲进衣柜里,藏到阁楼上,现在不再躲藏了。这么多年来躲躲闪闪的,低着头,不敢招人注意--突然间她得干点事了,否则真会憋死了。从一出生,她就一直生活在牢笼里,即使在离开她母亲后,仍然笼罩在恐惧、羞辱和卑微的阴影中。长此以往,她过惯了自己那种狭窄的生活,竟然习以为常,不以为怪了。现在,她内心激起了正义的愤慨,她会拼命要获得属于她自己的那份自由。
  寒风阵阵刮来,裹着豆大的雨点打落在门廊屋檐下。
  齐娜悄悄溜过窗子,避开门廊地板上的几只蜗牛。窗帘仍然紧紧拉着。
  前门关着,但没锁上。她慢慢推开门。一只门铰链嘎吱响了一声。
  乐队演奏的乐曲在曲尾高潮中结束,屋里马上传来两个人的嗓音。齐娜吓得僵立在门槛上,但她马上回过神来,意识到这是则广告声。音乐声是从收音机里传过来的。
  很可能除了艾莉尔,除了被他掳获的其他受害者和尸体外,杀手与其他什么人同住在这屋里。齐娜难以想象他会有个家庭,有妻子儿女,会再有一个精神异常的同伴在屋里等他回家;但偶而也有凶残的杀手合伙作案的记载,比如几十年前在洛杉矶被捉获的人称山坡杀人狂的那两个人。
  然而,从收音机里传来的说话声并不会是什么威胁。
  她把左轮枪举在胸前,走进屋里。屋外的风嗖嗖作声钻进屋里,一只灯罩被吹得摇晃不定,她担心会被杀手听见响声,返身关上了门。
  她的左边是座内屋式楼梯,收音机里的说话声正是顺着楼梯传下来的。她警觉地留意着楼梯台级那黑黝黝的空洞,提防着除了这收音机声音外,还会有什么动静从楼梯上传下来。
  屋里底楼前室的宽度就是整幢小楼的宽度,屋里只有从窗外透进来的灰蒙蒙光线,昏暗中却显得有点出乎她的意料。屋里有只深暗绿色的皮扶手椅,椅子前有只脚凳,一只格子花呢面的沙发,沙发脚是很大的圆球,几只粗犷简朴的橡木茶几,一大片靠墙的书架,书架上排列着三百多册书。一只用河边岩石砌成的大壁炉,炉膛里放着闪闪发亮的黄铜柴架,炉台上放着一台老式的钟,由两只后腿立起的青铜赤鹿托护着。屋里的装饰布置完全是男性化的,但又不显得过分--墙上没有眼珠闪闪发亮的鹿头或熊头,没有狩猎的图画,没有作装饰用的来福枪,屋里显得很舒服惬意。没有她原来料想的显示他神经极度紊乱的拥挤凌乱,屋里十分整齐,有条不紊。不是肮脏污秽,而是干净清洁;即使在朦胧昏暗中,齐娜仍能看到屋里打扫得很干净。屋里没有阴森的杀气和死亡的凝重,却有股柠檬油家具清洁剂的香味,透出淡淡的松树清香,混合着火炉里木柴被烧后的木香味。
  楼梯上传来收音机里的热情广告声。杀手把音量开得很大;这么大的音量让齐娜感到十分蹊跷,仿佛杀手是想用这收音机的声音掩盖其他什么响声。
  是另外有种什么响声,与雨声有些相似,但又不是雨声。一会儿后,她辨认出了这声响,是淋浴的水声。
  这也说明了为什么他把收音机开得得这么响。他一边淋浴,一边在听收音机里的音乐。
  她真幸运。只要杀手在淋浴,她就能够寻找艾莉尔,而又不被杀手发现。
  齐娜急忙穿过前屋,跑过一扇半开着的门,走进门后发现那是间厨房。鲜黄色的瓷砖,砖面上点缀着多结松木的松叶图案。地上是灰色塑料地砖,用黄、绿和红三种颜色装饰拼像成图案。地上擦得很干净。每件用具都摆得很整齐,有条不紊。
  她浑身上下都被淋湿了,雨水从她头发上滴下来,渗透水的裤子也滴着水,掉落在干净的地上。
  冰箱的一侧挂着一本月历,已经超前翻到了四月份,月份上的彩色图片是一只小白猫和一只小黑猫,小猫的绿色眼睛闪闪发亮,它们从一大堆百合花丛中向外张望着。
  这普通的居家景象让齐娜暗暗吃惊:台面、地面和墙面都干净如镜,一切都井井有条,洋溢着家庭的温情,住在这儿的主人会在白天走上街,以寻常人的面目出现,而在背底里却干下了十恶不赦的暴行。
  不要去想它了。
  要不停地行动。行动才能确保安全。
  她走到后门边。从后门上半部的四格玻璃窗叶里看出去,那是一个后门廊,绿草地庭院,有几棵高大的树,还有一座粮仓。
  厨房间与餐厅之间没有任何建筑分隔,是完全敞开式的,厨房和餐厅合在一起占了底层整个宽度的四分之三。圆桌面的小餐桌是用深色松木制作的,桌面下不是四条腿,而是在中间有根很粗的圆柱;四张厚实的松木船长椅①带有镶嵌的背靠垫和坐垫。
  楼上,又响起了音乐声,但从厨房里听起来要比在前屋里听到的声音轻了些。然而,要是她是个大乐队音乐的爱好者,即使从这儿厨房里也是能够辨识出这乐曲来的。
  淋浴的水流声在厨房里要比前面客厅里更清晰些,因为水管就排在屋子的后墙上。水从楼下打到楼上浴室里时流经铜管发出一种急促、空洞的水流声,而且水管没像通常那样牢靠地固定在墙面上,外面再包上绝热材料,水管的某个地方还在颤动,不停地碰撞墙面上的一只扣钉,水管碰到后面的灰胶纸拍板,发出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的响声。
  要是这种声音突然停了,她就会知道能安全呆在这屋子里的时间已经很有限了,接下来至多只有一两分钟时间他就会擦干身子穿上衣。随后他就会突然在什么地方冒出来。
  齐娜四下寻找电话,但只看到有只插口,却没电话机。要是有电话,她就会拨打911报警电话,这儿外面什么地方应该会有911的报警服务……哦,鬼知道他们现在是在哪儿--这荒凉的乡下地方。但知道有人来救助,心就会安定下来,接着搜寻艾莉尔也不会那么紧张了。
  餐厅北端还有扇门。尽管杀手还在楼上淋浴,她仍然轻手轻脚拧开门,小心翼翼地跨进门槛。
  门里是间杂物间,用作洗衣和堆放杂物。有一台洗衣机,一台电热烘干机。盛放各种洗涤品的盒子和瓶子整齐地堆放在两层敞开的架子上,屋子里有股淡淡的清洗剂和漂白粉的味道。
  水在管道里的流动声和管道与墙壁的碰撞声在里屋比在厨房里更响了。
  左边是洗衣机和烘干机,再过去又有一扇门,粗糙的松木,漆成了暗黄绿色。她打开门,门里是向下的台级,通往一个黑暗的地窖,她的心开始狂跳起来。
  “艾莉尔,”她压着嗓音喊道,没有回音,她的喊声太轻了,仿佛是在对她自己说话,而不是在叫喊那个姑娘。
  下面根本没窗子。没有一丝昏暗的光线从狭窄的地窗或是装上了栅栏的通气阀里透射进来。漆黑一团。
  要是这个畜生真是把一个姑娘关在了这下面地窖里,他竟然会没在这上面的门上安装门锁。门上只有一把转动的弹簧活动锁,根本锁不上门。
  当然,囚犯可能被关在下面没窗子的带锁地窖里,还可能被带上了脚链。即使是独自一个人,但艾莉尔肯定无法自由行动,她可能根本跑不到台级这里来,到不了上边的门那儿,这也说明了为什么杀手会这般自信,就算他离家外出几天,也用不着再上锁设防,担心她会逃走。
  然而,令人奇怪的是他竟然也不担心他离家外出时会有小偷闯进屋来,下到地窖里,在不经意间发现被囚禁的女孩。这房屋是很久以前建造的,又十分简朴,里里外外又没看见有报警装置,齐娜猜想这房屋根本就没装报警系统。杀手有着这么些不可见人的秘密,应该在地窖外装上铁门,配上几把门锁,就像银行的金库那样坚不可摧。
  没有特别的警戒也可能说明那个叫艾莉尔的姑娘不在这儿。
  齐娜并不想花费心思去无端猜测。她得找到艾莉尔。
  她探身向前,摸索着台级的墙边找到电灯开关并打开。台级口和地窖下面都亮起了灯。
  赤裸的水泥台级只有一人行走的宽度,很陡很深,外表看起来要比这房屋本身更新些,甚至可能是近年才新建造的。
  水管里依旧在哗哗流水,水管不停地碰撞着墙面,仿佛在告诉她说杀手仍然在楼上浴室里忙乎,在洗刷他身上沾上的罪恶痕迹。嗒嗒--嗒嗒--嗒嗒……
  她提高一点嗓音,但仍然是低声喊道:“艾莉尔。”
  下面没有一点动静,没有回应声。
  她再提高一点嗓音。“艾莉尔。”
  没有回应。
  齐娜不想下去陷进这个没窗的黑洞里,下去后身后只有这台级一条退路,尽管这上边门上没装上锁。但她又想不出不下去怎么能探个明白,她甚至还无法弄明白艾莉尔究竟是否在这儿。
  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
  她总会陷入这种困境,尽管那童年时代早就过去了,她现在早已成年了,一切都仿佛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一切仿佛都很顺利;即使在这种情况下她仍然会陷入这样的困境:孤立无援,心里惊恐不已,独自一人身陷黑暗狭小的空间里,没有退路,心中只有疯狂的希冀支撑着,周围世界冷漠无情,没人关心她,也没人在乎她去了哪儿。
  她用心聆听着水管里流水声和水管撞墙声是否有任何细小变化,一边抬腿迈下台级,一步一个台级,左手抓住铁扶手。她右手握着枪,举在前边;她用力紧握着手枪,手指骨隐隐作痛。
  “齐娜·谢泼德,平安无事,仍然活着,”她浑身颤抖地说着。“齐娜·谢泼德,平安无事,仍然活着。”
  走到台级下面一半时,她回头向上望了望。台级上留下了她湿淋淋的脚印,脚印尽头的台级平台高高在上,仿佛离开她站的地方有四分之一英里之远,仿佛有从屋子的前门廊遥望前方小山坡顶那么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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