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3年第5期

惊悚时分(上)

作者:迪恩.孔茨




  那水肯定是凉的。否则的话,淋浴房内会腾积起水蒸汽的。
  齐娜屏住气,抓住门框上突出的把手,拉开了玻璃门。
  萨拉·坦普尔顿身上只穿着一件浅绿色的睡裙和内裤。在地上墙角的积水中,她的衣服浸透了水,泡了起来。
  在她丈夫被射杀后,她也显然是被钝器击昏了,可能是被枪的底托。随后她被塞住了嘴,她两边面颊鼓着,嘴里被塞了什么东西,嘴的外面又被绑带纸封贴住了。绑带纸在水里不停浸泡后边沿处已经脱开了她的皮肤。
  那个杀手对萨拉用了刀子。她也死了。
  齐娜轻轻地拉上门。
  要是真有仁慈的话,那么只有希望萨拉·坦普尔顿在被击昏后没再醒过来过。
  她还记得和劳拉刚到时萨拉在屋前给予她的热烈拥抱。她忍住眼泪,真希望宁可自己死了,而让那个倒在淋浴房里的可亲可爱的女人仍能复活。说真的,此时此刻,她陷入了半死不活的模样,可说是她的心随着这两个人的死亡也死了。
  齐娜返回到卧室里。她从床边走开,但没立即走到门外走道去。她站在黑暗的墙角里,浑身颤抖不止。
  她一阵恶心,酸水从胃里反上来,嘴里苦涩。她咬住嘴唇不让呕吐出来。杀手会听见她的呕吐声的,会循声赶来杀她的。
  虽然她在昨天傍晚才遇见劳拉的父母,但齐娜从劳拉向她讲起的许多家庭轶事和有声有色的家庭冒险故事中早就熟悉他们了。此时她自己也处在危险之中,没怎么顾得上对他们的遇害表现出巨大的悲痛。缓过劲来后,她更会悲愤难忍的。平静下来后悲痛会更加难受,而此时她的内心充满着对血腥场面的恐惧与嫌恶。
  令她惊愕的是在杀手施行这么令人发指的暴行时,她却一无所知,端坐在客人房间的窗前,望着星空想着自己的心事,想着自己童年时的这么一些夜晚,她同样是在屋顶上、后院树上或是海滩上望着星空独自遐想。从她看见的这些景象来判断,杀手至少需要十至十五分钟来杀害保罗和萨拉,然后跑到其他房间去搜寻和制服别的人。
  有时候,这样的杀手更喜欢玩些花样,从折腾和悬念中体验惊险。可能是半睡半醒、不知所措的孩子在混乱中被拖进父母的房间,逃脱与追逐。这种游戏会让潜入卧室和浴室的盗贼更加兴奋。
  对他来说这就是种乐趣。是种难以抵抗的冲动,但却不会让他陷入绝境。是有趣的逗乐。他的一种消遣。没有罪恶感--因此,也没有焦虑。残忍野蛮令他高兴。
  在这幢房子的什么地方,他或许正在哪儿嬉玩或在休息,直到再次开始这场游戏。
  颤抖渐渐平息后,齐娜越来越为劳拉担心。几分钟前那两声压抑喊叫声肯定是在萨拉已经死后发出的。这么说来,劳拉在睡梦中被一个身上散发着她母亲血腥味的男人惊醒了。他在制服劳拉后,担心家庭其他成员会听见劳拉的惊呼声,又急忙跑出来搜索二楼的其他房间。
  他可能没有立即就回到劳拉那儿去。他没在其他房间里发现还有人后,认为自己完全控制了这整幢屋子,很可能在各处转悠。要是教科书上没说错的话,他很可能是想领略一下这儿属于家庭隐私的每个场所。翻翻男主人和女主人的衣橱和书桌抽屉。从冰箱里取点东西吃吃。读读他们的信件。还可能摸摸、嗅嗅洗衣房里堆放在衣服篮筐里的换下衣服。要是能找到家庭照像册,他可能还会坐在沙发上,用一两个小时翻看这些影集取乐。
  但是,或迟或早,他总会再回到劳拉房间去的。
  萨拉·坦普尔顿是个十分迷人的女性,可是像他这样的夜晚闯入者会对年青人更感兴趣;他们对少女更为垂涎三尺。劳拉才是他的盆中餐,就像一些爬树的蛇对鸟蛋情有独钟一般。
  齐娜这时镇静下来,压制住恶心,感到不会因为突然严重不舒服而暴露自己了。她偷偷溜出房间的墙角,悄然无声地穿过房间。
  再呆在主人卧室里也不一定就安全。在闯入者离去前,他很可能返回来再看一眼倒在淋浴房里的可怜的萨拉,萨拉细长的双臂交叉着,仿佛在痛苦,又是无可奈何地作出防卫的姿势。
  在半掩着的房门旁,齐娜站住侧耳细听。
  在走道的正对面墙上,那些褪色的玫瑰越发显得神秘莫测。那些图案几可乱真,齐娜在恍惚间觉得自己真能抽身逃离这棘刺丛生的葡萄丛林,跨过那片玫瑰棚园,踏进阳光灿烂的新天地,届时再回首展望,这幢房子根本就不存在。
  她身后的台灯泻出一片亮光,她无法从容地凑近门旁向外左右了望,因为走到房门口身后的光线就会把她的身影投射到走道墙上那些褪色的玫瑰图案上。像个侏儒般地躲在自己的黑影后面无疑会暴露自己,招致杀身之祸。
  长时间的寂静又让齐娜忍耐不住,看来面前没有危险。她最终从半掩着的门里钻了出去,到了走道上--他在那儿。只有十英尺远。靠近右边的前楼梯口。他的背对着他。
  她僵住了。在走道和主人卧室门口的中间。要是他转过身来,即使她马上躲开,他还是肯定会从眼角里瞥见她的身影--只要还有可能不被他察觉,她就不能动弹。她害怕自己会发出响声,让他听见后转身向她扑来。要是她一移动,哪怕是地毯与鞋底的轻微磨擦声也一定会引起他注意的。
  闯入者此时的举动十分怪异,齐娜呆呆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恐惧万分。他高高举起双手伸在空中,张开的十指缓慢地在半空中梳划着。他似乎是中了邪,想从太空中捞取灵感。
  他身材十分高大。有六英尺二,可能更高。肌肉强壮。狭腰阔肩。牛仔布茄克衫紧绷在背上。
  他的头发厚密,棕黄色,整齐地梳理在颈背后。齐娜看不见他的脸。她心里暗暗希望永远不要看到这张脸。
  他那在空中捞划着的手指上沾满了鲜血,显得十分粗壮。只要轻轻一捏,他就能要了她的命。
  “来吧,”他喃喃说道。
  他仿佛不是在对什么只有他看得见的幽灵在说话,而是对齐娜说的,好像他的感觉灵敏得仅从他身后的空气异动,从齐娜悄然无声踏进走道时搅动的空气中已经发现了她。
  这时她看见了悬在半空中的一只蜘蛛。蜘蛛爬在从墙顶悬下的一根蛛丝上,悬吊在杀手举起的双手一英尺上方。
  “来吧。”
  仿佛是对杀手的回应,蜘蛛又悬荡下来。
  杀手缩回手,把手掌翻向上面。“小东西,”他吐出一口气说道。
  那只蜘蛛很肥壮,黑黑的,很听话似的徐徐降落在伸出的大手掌里。
  杀手把手送到嘴边,向后仰了仰头。他要么是咬住嚼烂了蜘蛛,把它吃了,要么是把它活活吞下去了。
  他站着一动不动,品尝着他嘴里食物的滋味。
  最后,他没回头,走到右手边位于走道中间的楼梯口,像蜘蛛般敏捷,又像蜘蛛般悄无声息地跑下楼梯,去了底层。
  齐娜浑身哆嗦着,不敢相信自己还活着。
  
  
  二
  
  屋子死一般寂静,犹如蓄满水的水坝,无声无息,闸门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齐娜回过神来,鼓起勇气抬脚迈步后,小心翼翼凑近楼梯口。她害怕闯入者此时还没完全到达底楼,也可能是在逗着她玩,正藏在什么拐角处,等候着,在偷偷微笑。他会转身回来,手掌向上举起,说道,来吧。
  她屏住气,冒着被看见的危险探身往下张望。黑暗的楼梯弯曲着通向楼下的门厅。她看清楚了他不在楼下门厅里。
  据她所知,楼下没有灯。她暗自想着,只有窗外透进来一些朦胧的月光,他会在黑暗中做什么?可能他躲藏在墙角,像只蜘蛛匍匐在地上,感受捕捉着空中哪怕是最微小的气流变化,窥察时机,扑向猎物,把到手的猎物撕得粉碎。
  她快步越过楼梯口,跑到走道的那一端,走道里第二扇开着的门,也是走道里淡淡光线的第二个来源。她心里十分害怕,不知会看见屋里什么景象。但她能够挺过去,不管屋里会有什么惨像。不知真相,不敢面对真相,反而使人忐忑不安,恶梦不断。
  这间房间比主人卧室小,没有起居区域。一张靠墙角的书桌。一张双人床。一张床边小柜,上面放着一盏黄铜台灯。一只小柜子。一张梳妆台,旁边是只软面凳子。
  床的上方墙上贴着一张海报般大小的弗洛依德画像。齐娜不喜欢弗洛依德,但劳拉却看重心智,喜欢唯心主义,在许多方面都十分推崇弗洛依德的理论。她幻想着一个没有罪恶的世界,每个人都会对自己以往的过失深感内疚,渴望着新生。
  劳拉合扑倒在床上,身体下面是床单和毯子。她的双手被反铐在背后。两只脚踝处也被手铐铐住了。两副闪闪发亮的手铐间用铁链串连牵拉着。
  她被强暴了。她那蓝色宽松睡衣的内裤被剪开了,剪开口很平整,仿佛是裁缝匠的细心裁剪;蓝色的内裤布块平整地摊开在她身体两旁的床单上。睡衣内的衬衫被从底部捏成一团撩到了后背肩膀和后颈处。齐娜快步走到屋里,心中涌起的哀伤压过了原先的恐惧,她内心十分难受,又感到茫然。一股淡淡的男人体液的腥臭味让她心里燃起了怒火。她蹲伏在床边,双手紧紧握成拳,指甲嵌进了手心肉里。
  劳拉的脸上黏附着汗淋淋散乱的金发。她脸色惨白,原先精致灵巧的脸痛苦地扭缩成一团,双目紧闭。
  她没死。没死。真是难以置信。
  恐惧把她拉回到了小孩的状态,嘴里低声喃喃说着什么,就是近在咫尺也难以听清,但她说得十分急切,意义又仿佛不言而喻。那是种祈祷,很久以前齐娜自己也曾经在远离这儿的地方,在无数个夜晚喃喃念过这种祈祷:祈祷上帝的慈悲,把我从这悲惨境地中拯救出来,啊上帝,快快把我拯救出来吧。
  在过去的那些夜晚,齐娜都躲过了劫难。可现在,劳拉的祈祷还没一点灵验。
  齐娜心急如焚,喉咙一阵收紧,几乎说不出话来:“是我,齐娜。”
  劳拉的眼睛睁了开来,她那碧蓝的眼珠像是受惊的马不停地转着,睁得很大,一副难以相信的神情。“全都死了。”
  “嘘,”齐娜低声制止着。
  “血腥气。杰克死了。还有尼娜。全都死了。”
  杰克是他的哥哥,齐娜还没见过他。尼娜是她的嫂子。显然,杀手在闯入这屋子之前已经去过葡萄园看园人小屋了。有四个人死了。在这片开阔的葡萄庄园里是没处可去求救了。
  齐娜着急地望了一眼开着的房门,又飞快地用手扭动着劳拉手腕上的手铐。手铐锁得死死的。
  劳拉的双手和双脚都被手铐铐着,又从背后用铁链串连着,她根本就无法动弹。无法站立,更不用说行走了。
  齐娜又没这么大力气抱起她逃走。
  她从对面梳妆台镜子里看见了自己的模样,惊恐地发现自己的脸扭曲着,一副极度恐慌的样子。
  为了劳拉,她得极力让自己镇静下来。齐娜又回到床边,用低弱得像劳拉在喃喃祈祷的声音问道,“屋里有枪吗?”
  “什么?”
  “屋里有枪吗?”
  “没有。”
  “整幢楼里都没枪?”
  “没有。”
  “见鬼了。”
  “杰克。”
  “什么?”
  “有支枪。”
  “有支枪?在看园人小屋里?”齐娜问道。
  “杰克有支枪。”
  齐娜不可能去看园人小屋找枪,并在杀手返回到劳拉房间之前赶回来。再说,很可能杀手已经发现了枪,把它取走了。
  “你知道他是谁吗?”
  “不知道。”劳拉那蔚蓝色的眼睛露出绝望的神情,渐渐暗淡下来。“快走。”
  “我去找武器。”
  “快走,”劳拉越发急促地低声催促道,她脸上额头眉际渗出了豆大的冷汗。
  “找把刀,”齐娜说道。
  “不要为了我等死。”随后,她又压低嗓音,用颤抖但十分坚决的语气说道,“快跑,齐娜。看在上帝的份上,快跑!”
  “我会回来的。”
  “快跑。”
  外面传来响声。是卡车的引擎声,向屋子这边驶来。
  惊喜之中,齐娜站了起来。“有人来了。有救了。”
  劳拉的卧室靠着整幢屋子的前边。齐娜走到近前的窗边,从窗里能够看到乡间双车道拐进来长半英里的车道。
  大约四分之三英里的远处有明亮的车前灯划破漆黑的夜空。从灯光离开地面的高度来看,齐娜判断那辆车还不小。
  会有人在这么晚的时候,来到这么偏僻的地方,真是出现了奇迹。
  齐娜心里涌起一阵强烈希望的同时,又意识到杀手也会听见这汽车引擎声的。车里的人,不管有几个,可不会知道自己正在陷入什么样的危险中。他们在屋前停车后,就会冷不防被枪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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