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期

消失的踪影

作者:[美国]斯蒂芬·怀特 著 张廷佺 译




  我大声逼问,迫切想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回答得很笼统——“事件”,“孩子”,“工作”。我试图让他回答得更详细一点。他却只和我绕弯子。
  抵触——心理诊疗学的“长城”,这使得那么多病人不愿谈及他们最敏感的话题。我觉察到抵触了吗?——可能吧。我决定试一试,看看他究竟抵触到什么程度。“她情绪怎样,比尔?”
  “你是说我女儿吗?”
  不是马洛里。我女儿。我点头。
  “节日对她而言是种折磨。总是这样。今年也如此。节日一直让她备受折磨,自从……”
  
  我把后面没说完的话说完:自从她母亲弃她而去后。
  “这是怎样一种折磨呢?”我问道。
  “她变得紧张,孤僻,易怒。她毕竟还是个孩子。”
  比尔也变得越来越焦躁和孤僻。想想媒体并没有报道过马洛里不安的假日情绪,随着这次谈话的最后一点时间悄悄溜走,我决定不再进一步试探比尔究竟会抵触到什么程度。我们暂定下星期一再见。我告诉他,如果最终我感觉自己的道德顾虑严重得让我无法继续进行下去,我会打电话给他。
  比尔·米勒直到离开办公室都没提过一次他女儿的名字。
  那对他来说是太痛苦了吗?
  我不知道。
  
  41
  
  让我欣慰的是,门上的便条没白贴,黛安娜的病人没有一个在候诊室里干等。
  直到四点。
  四点,我出来接待一名预约好的病人,却遇上了不止一个急于见我的人,而是两个。
  
  这位不速之客一头干酪色头发,在汉娜·格兰特死的那天坚持要见她的精神诊疗师的正是这个女人。我想起黛安娜告诉过我说她已经开始为这个女人做心理诊疗。她是为了见她才来这儿的吗?
  我和那个本来约好四点见面的年轻男人打了声招呼,说我一会儿就回来,然后领着这位“奇多”女士走向大厅。走到离我办公室还有一半路,可以肯定从候诊室听不到我们说话时,我问道,“您看到我贴在门上关于埃斯特维茨医生的便条了吗?她今天不在。”
  “我看了你那张很傻的便条。我有权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汉娜死后的这几个月,她的急性子一点也没改。“很遗憾,她临时有事离开了,”说到“很遗憾”、“临时”这些词时,我有点结巴。
  “什么意思?”
  “她回办公室后会打电话给您。”
  “汉娜出事时你也这样说的。”
  她说得没错。汉娜出事时我是这样说的。
  
  “很抱歉,”我真的很抱歉。“我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我理解您的心情,格兰特女士遭遇不幸后,确实很难让您再接受这样的事。”
  
  我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我把体面的副词都给用光了。
  “她离开多久了?”
  “站在我的立场,恐怕我不能回答这个问题。”
  
  “那就改变你那该死的立场。”
  她那个满头鬈发的脑袋几乎就要顶到我的下巴了。头发有一股味道,让我想到了令人皱眉的印度餐馆。“我可以——”
  “我才不管你可以做什么 ,你检查过黛安娜的办公室没有?”
  黛安娜,而不是埃斯特维茨医生。“没必要检查她的办公室。”
  “那么你知道她在哪儿。真见鬼,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很遗憾黛安娜没能前来赴约。她一有空就会立刻打电话给您。现在还有人等着我。请原谅。”
  我把她带回了候诊室。
  “这事还没完。”那女人离开前说了一句。
  在和我的病人见面前,我冲回大厅,抓起钥匙,打开黛安娜办公室的门。里面没人,我松了口气。
  “杰伊?”我恢复镇定后回到候诊室,对约在四点的病人说,“进来好吗?很抱歉开始晚了。”
  
  
  我今天的最后一个预约从五点开始。我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还有四十五分钟,今天马拉松式的诊疗就要结束了。我踱着步子穿过走廊,然而,我再一次发现有两个人而不是一个人在等着我。
  一个是我约在五点的病人。一年前,这位三十八岁的妇女在我的治疗下,抑郁症有所好转。她最近被查出患有乳癌后,严重的忧郁症又开始复发,于是就来找我帮忙减轻病症。她的上臂还留有中央静脉人工血管化疗前,医生通常会先为病人植入中央静脉人工血管,避免病人因化疗而得静脉炎,也能使化疗更方便。,正准备接受第二阶段的化疗。她坐在候诊室里,两手叠放在膝盖上,眼睛闭着,若有所思,大概是在感叹人生的反复无常。
  那一刻,我对她的同情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强烈。
  另一位等在候诊室里的是我的朋友,萨姆·珀迪。他穿着工作服——在冬天就是一条很旧的羊毛裤,一件长袖衬衫,一条领结有点松动的领带和一件运动型外套。说到那件外套,就算他愿意捐赠,慈善机构也会把它扔到破旧衣服堆上。他以往穿的夹克总是很不合身,加上他最近体重轻了不少,那件外套穿在他身上就好像是沙发上罩了个糟糕的沙发套。那天,萨姆的裤子是最近流行的那种,领带也是。这些年,萨姆没几条领带,单从上面的污渍我就能辨认出哪条是哪条。但这条是新的,很有品位,最让人吃惊的是,它看上去好像还是丝绸的。
  我猜萨姆的新女朋友过新年时带他逛了街。我敢说他家里一定还有条他不知该如何搭配的丝质短裤。
  萨姆在看《纽约客》,漫画让他咯咯直笑。他抬头看我时,我一脸很不满的表情。他微微摇了摇头,扁起嘴,这样一来,双唇全被胡子给遮住了,他又做了个小小的手势以示“一切都很酷”,很像垒球裁判不诚心地做了一个表示“安全上垒”的手势。
  我又摆出了一副很生气的样子。
  他敲了敲手表。
  我耸了耸肩,把那个女人领进了我的办公室。
  
  
  四十五分钟后,我的病人离开了。我走回候诊室。萨姆已经靠在椅子上睡着了,脚边堆了五六本杂志。
  “嘿,萨姆,”我说。
  他没做声。
  “萨姆,”我又喊了一声,声音稍微提高了一点。
  
  他还是没反应。
  汉娜·格兰特的尸体四肢张开,倒在皮革沙发凳前,这样一幅色彩鲜明的画面突然从我眼前一闪而过,我说, “哦,妈的。”然后立刻冲到房间最里面。
  “骗到你了,”他忽然笑道。他肯定很久没用剃须刀刮过胡子了,脸上都长出了胡子茬。他可能和我一样累。
  “你这傻瓜,”我说。“到这儿来干吗?”
  “我偶尔会过来转转,好把杂志看完。你们这儿的东西真好,不像我那牙医的办公室。你真该看看他办公室里都有些什么玩意儿。”
  
  我脸上露出了怀疑的表情。
  他站起身来。“我请你吃饭,”他说。“走吧。”
  
  “萨姆,劳伦在等我——”
  “她不会等你了。我已经和她说过了。今晚你手上有自由通行证,可以和哥们儿一起出去消遣消遣。”
  “真的?”我有点不相信。
  “真的。”
  “走过去还是开车去?”
  “走过去。”
  
  尽管今晚在外面溜达有些冷,我们还是走到了位于珀尔商业大街那一头的太阳花饭店。要不是萨姆心脏病发作,我估计他永远都不会踏进太阳花饭店一步。太阳花饭店称得上是回归自然的绿洲。当他选择了这个吃饭地点时,我已经不是一点点怀疑,但我只是把这放在心里。事情总是和表象不一致,这家与众不同的饭店正好就应了这句话。我们走了几个街区才谈起孩子的事。萨姆抱怨说西蒙既要完成曲棍球计划,又要兼顾滑雪的日程安排,都快把他的父母给逼疯了。但我能看出来,只要不过火,萨姆其实很高兴自己的儿子正越来越热情地投入到各种活动中去。
  
  女老板一开始推荐了一张位于饭店正中的餐桌,这个位子是再好不过了。但是萨姆拒绝了,要了远处角落里的火车座饭店里有桌子和位子的座位区,位子的高靠背作为隔离物。。我们刚被领到他选中的那个偏远角落,他就坐上了那张面向餐厅巨大空间的长凳,留给我的座位对着一面砖瓦墙,墙上装饰着大幅有情色意味的图画,画的是几个生茄子和一些熟了的无花果。不知道为什么,我想到了D.H.劳伦斯英国诗人、小说家、散文家。和艾伦·贝茨电影《恋爱中的女人》中的主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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