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2期

戏梦巴黎

作者:吉尔伯特.阿代尔




  马修开始手淫——一天一次,有时是两次。为了达到高潮,他会想象裸体少年的形象。然后,就在他马上要射的临界点,他才强迫自己把脑海中的男孩替换成女孩。这种突然的逆转在他已经成了一种习惯。就像一个一定要读某个童话给他听的孩子,他孤独的性高潮决不允许既定游戏规则的丝毫改变,如果他不幸省去了高潮临界点的角色转换,他预期的高潮竟会可耻地半途而废。
  火跟火是不同的:有烧毁一切的火也有给人温暖的火,有把森林烧焦的火也有抚慰一只家猫入睡的火。自恋也是一样。曾像是世界奇迹一样新奇的东西不久会变得像旧拖鞋一样家常。马修和他自己逐渐无法使彼此兴奋莫名了。
  为了复苏他的欲望,他在曾使他兴奋不已的“丑行”之外又创造了一个系统。正如一个称职的小天主教徒,他每星期都去奥什大街的英国教堂忏悔。
  忏悔是他的恶习。心甘情愿地承认他那些微不足道的堕落罪不可赦比实际去实践它们更让他兴奋难奈。忏悔室里的黑暗几乎每次都能让他勃起。他自觉必须一一列举的他曾经“自摸”的次数所带来的甜美的尴尬就相当于必要的摩擦刺激。
  因为就连承认谋杀都比承认手淫更容易。神父肯定会认真、尊敬地听一个谋杀犯忏悔。他会使那个忏悔日大获成功。
  马修爱泰奥和伊莎贝尔吗?事实上,他爱上的是他们俩所共同拥有的某些特质,他们身上某些共通的东西,即使是双胞胎,他们也并非一模一样,某些东西会突然在其中一位的脸上显现,然后才是另一位,取决于某种表情、特定的光影或是头抬起的角度。
  当然,他从没跟他们中任何一位提起奥什大街。他死都不会承认他去做忏悔的事。
  “你看过金的片子吗?”
  “看过,我想是看过。”
  “嗯?”
  “我不记得有任何特别的地方。跟博扎奇的没什么两样。”
  泰奥所说的“金的片子”是指《七重天》,1930年代由一位叫亨利·金的好莱坞导演拍的情节剧。同一个故事此前曾由另一位导演弗兰克·博扎奇拍过,不过他们要去看的是金的版本。三月份电影艺术馆在做他的作品的回顾展。
  但他们干吗要去看一部按马修的说法没有任何特别之处的影片呢?其实,如果他们错过了它也就不过跟一位看了一期平淡无奇的报纸因而退订的读者没什么差别。他们跑到那儿去不是做评判的。在那九十分钟左右的时间内那块银幕会变成美国领土的一部分,类似大使馆的代表意义,而他们乐于把自己当作那块领土的朋友或是客人看待。
  他们仨一边沿着通向电影馆的小路信步走着,一边三句不离本行地聊着:聊电影。
  耗子们之间的交谈是无以名状的。他们动辄就把一部还过得去的影片赞为美妙绝伦,比这样一部影片再好一点的就是杰作,就连马修,对他而言英语中的这些词汇通常都是只留给米开朗基罗、莎士比亚和贝多芬用的,他也忍不住屈从于影迷的这种诱惑。但这些词从他嘴里发出的时候却总有些似是而非的感觉。他不能决定是不是该给这些词汇加上一个意含嘲讽的引号,正如某个不习惯外出用餐的人对刀叉的摆放总是心有犹疑。他没搞明白,这些词汇的含义,就像金钱的汇率一样一直是变动不居的,美妙绝伦和杰作云云早就成了被估价过高的货币了。
  只有那些要把这些概念从一种语言翻译为另一种语言的人才会敏感于这样的细微差别。泰奥和伊莎贝尔从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在马修听来,他们就这么把这些最高级的形容词像打羽毛球一样轻松地抛来掷去,这一行为本身倒真有点美妙绝伦的意思。
  他一边赞叹,一边担心自己已被远远地落在后面,恐怕跟他们的情感洋溢相比他平淡的热情会显得像是一种微弱称赞掩盖之下的咒骂。所以他倾向于不断地附和他们。成了个应声虫的角色。
  如果说伊莎贝尔对他这种态度感到惬意的话,她也并没有丝毫的表示。
  事实上,他们走到电影馆门口的时候他正忙着赞同她刚发表的一个意见。
  “我的小马修,”伊莎贝尔回头厉声道,“当两个人都同意时,就意味着其中一个是多余的。”
  他脸色一暗,但他知道他还是不得不同意她的看法。他就像个宁愿赢家失球而不愿输家得分的球员。
  “我倒从来没有想到过,”他无助地回答,“但你当然是对的。”
  她紧盯着他。“哦上帝,你真是无可救药。”
  “别再消遣他了,”泰奥骂她道。“你看不出他痛恨这一套吗?”
  “瞎说。他喜欢得很。他酷爱受罚,不,应该说他是个懂得享受惩罚的鉴赏家。”
  马修回头瞥了一眼他以自己的方式爱着的这位可怕的少女。
  “你瞧不起我,我知道,”他说
  “恰恰相反,”她答道,“我觉得你好得一塌糊涂。我们俩都这么想。你确实是我们认识的最好的人。不是吗,泰奥?”
  “别听她的,马修,”泰奥说。“她是个婊子。她会把她周围所有的空气都一股脑吸进去。”
  他们已经走到了电影馆的花园。
  乍看上去,眼前的情景跟日复一日在同一时间不断重现的情景毫无二致。但也就仅止于乍看上去。确实有所不同。耗子们并没有在大谈本行。
  泰奥很警觉,担心地三步并作两步跨到电影馆大门口。大门上了锁。一条粗铁链之下是一把挂锁,呈半圆形,令他想起苏联的那些宣传影片中脑满肠肥的资本家悬挂的炫耀财富的表链。门的中间位置歪歪斜斜地挂着一块纸板。手写着两个字:关闭。
  他一步两级台阶地冲下楼梯,透过铁栅眯起眼睛向里窥视。大厅里一片昏暗。票房紧闭。地板没有清扫,到处乱丢着票根。投影遮暗器、幻灯机,外加它们那些纸海鸥、裸体的运动员以及被判不断地跳过一个小金属环的马戏团女骑手们都静静地、不受干扰地端坐着。
  泰奥观看的方式想必跟牛顿看到苹果,或是便士落地的那一刻相差无几。就算一位瘾君子竟然主动拒绝毒品也不会令他脸上的神情更为惊骇了。
  “你好。”
  泰奥猛地转过身来。
  是雅克,耗子中最狂热的分子之一。他就像一条丧家的灵(犬是),具有一种惶惶然的神情。配上他那件长长的布满污迹的麂皮外套、鼓鼓囊囊的背包、肮脏的靴子还有他那瘾君子般的苍白面孔和一头可怕的蓬乱头发,他看起来活像个把乌鸦都吓跑了的稻草人。
  “你好,雅克。”
  “你看,泰奥,你能不能……”
  泰奥知道雅克又想向他要几法郎,就截断了他的话。
  这都是老一套了。但雅克却不是个寻常的乞丐。他恳求的理由总是一成不变的“帮我偿付剪辑我的影片的费用。”谁都没见识过他那部影片,不过,凭借这么多年来他从影迷朋友们那儿搜括来的钱,更奇怪的事儿也早该发生,电影杰作也早该成型了。
  这些日子以来,他已经越来越难讨到赞助了。知道他经常翻检特罗卡代罗广场的垃圾箱之后,有个耗子就从皮卡(注:Pigalle,巴黎著名的红灯区。)买了本色情杂志,挑选其中最淫荡的几幅照片,在模特张开的外阴处乱涂了一幅漫画,漫画里用精细的字体写着:日安,雅克。在赶六点半那一场电影的途中,这位耗子把它放在一个他肯定雅克半夜散场后会来掏摸的地方。
  自从那次事件之后——计划当然毫无意外地得到实现——雅克就从第一排退出了,现在跟他以前的朋友们也不过偶尔才搭讪几句。泰奥意识到自己成了唯一他还继续讨钱的主儿,不过对这个在他较好的状态下结识的可怜虫,他仍然保有一种友情。
  伊莎贝尔却全当没他这个人。她宣称他很不干净,气味可怕。
  “如果狗屎也能行骗(注:原文是文字游戏。“shit”(屎)的动词用法有一意就是“行骗”。),”她对泰奥说过,“那气味就跟你的朋友雅克一般无二。”
  雅克有个爆炸性新闻。朗格卢瓦已经被解职了。亨利·朗格卢瓦,电影艺术馆的创建人和馆长,科克托(注:Jean Cocteau(1889—1963),法国艺术家,能诗善画,兼擅小说、戏剧、舞剧和电影。)曾戏称其为“保卫着我们的财宝的巨龙”的朗格卢瓦,已经被戴高乐的文化部长马尔罗(注:André Malraux(1901—1976)亦是法国重量级的作家和政治活动家,著有长篇小说《人类的命运》等,1958—1968年任戴高乐政府的文化部长)解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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