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2期

戏梦巴黎

作者:吉尔伯特.阿代尔




  他们把暖气开到最大,现在就光着身体在屋里走来走去——不过还不至于一丝不挂。每人都凭喜欢挂了一丝半丝:泰奥在肩上披一幅白色床单,就像古罗马市民的宽松长袍;伊莎贝尔戴一副她祖母的齐肘长的乌黑的晚装手套,在黑地里看来她就像没了手臂,像米罗的维纳斯;而马修则束一条边疆地区的羊皮腰带,低低地、松松地绕在腰间。他们就这副模样在孩子专区里懒洋洋地闲荡,一天摆出无数华美的造型。
  他们谁都觉得再没必要把他们的游戏——如果他们的行为还仍然能仅仅认为是游戏——作为家庭电影或者不管什么名号了,因为它已经完全彻底地织入了他们存在的肌理;它虽然完全由电影典故演化而来,但最近的发展已经完全摆脱了这个桎梏,成为他们生活的必须了。现在他们最不餍足的成了开玩笑的又掐又拧,是嘻嘻哈哈的易装游戏,是相互抚摩性器,是色情的青春胡闹。已经玩过了的旧玩意儿就马上淘汰,最后只剩下赤裸裸的性欲,那个皮、肉、身体的老巢,就像失去双亲的小狐狸,他们只能钻进洞中。
  但饥饿已经以可怕的偏头痛方式开始突袭他们的太阳穴。他们完全没有物质来源,又拒绝考虑外出求助亲戚或朋友(又能找哪种朋友?),只能轮流在裸体上套一件肮脏而又经纬毕现的套头衫或穿上条满是污渍的牛仔裤,偷偷摸摸跑到楼下的院子里去扒拉靠墙立着的一排垃圾筒。
  他们从垃圾筒里拣出来的这点吃食量虽少得可怜,便秘的功能倒是立竿见影。在经过又叫又喘,还伴以其他更具喜剧性的音响效果之后,他们最后只能排出一点又硬又其臭无比的小球,而且颜色就像是橄榄球,引得伊莎贝尔在浴室门后头愤怒地尖叫她“不久就只能通过剖腹产手术来大便了”。
  有天下午,伊莎贝尔跑到餐具室去翻箱倒柜地想找点可吃的东西,看看玻璃包装纸里还有没有剩下点法棍面包屑或是一块发霉的瑞士巧克力,结果竟发掘出一宗她和哥哥早就忘了的巨大财富。在食橱顶上居然端坐着三盒猫食罐头,那原是为最近去世的暹罗猫购置的。
  泰奥找了把罐头起子,打开了猫罐头。然后,他们仨就直接赤手抓起湿乎乎、外缘呈胶冻状的猫食肉,狼吞虎咽地几口就吞掉了。
  唉,但是猫食对他们消化器官的作用却正跟他们从院子里的垃圾筒劫掠来的鸡零狗碎完全相反。他们的脸变得煞白,胃里七上八下地翻腾着气泡。他们仨用手掌紧捂着就要火山喷发的嘴巴,同时向厕所猛冲而去。
  伊莎贝尔不愧是三个人里最有头脑的,她突然调转方向朝她父母的浴室冲去,那是在孩子专区范围之外的,而且立马关门上锁,以防所有寄宿生都冲进来。
  泰奥跟马修争先恐后地一路沿走廊往泰奥卧室隔壁的浴室奔去。
  在浴室门口有一场混战,他们俩都挣扎着先冲进去占马桶。虽然屁股首先挨上马桶的是马修,但却立马被泰奥硬推了下去。他被推了个趔趄,脚下一滑,失去了平衡,像个泄了气的气球滚过漆布地面,他的肠子就像转轮焰火一样翻滚燃烧起来。当着安全坐上宝座的泰奥的面,他的肉体分解为一股股波涛汹涌、不可抑制的泥浆、精液、呕吐物、蛋黄、软焦糖和银光闪闪的鼻涕的洪流。
  一会儿之后,等伊莎贝尔进入他们这个厕所的时候,他还四仰八叉地摊在他的自己排泄出来的那一大滩样态各异的流体之上,像是个盲人撞翻了自己盛早餐的食盘。
  她温柔地把她扶起来,用海绵为他擦身,把整个一大块海绵塞进他隆起的股沟,从肛门一路沿着他敏感的股沟擦拭干净。他半推半就地由她彻底把他弄干净——剃掉了他的阴毛,不但剃光了阴茎周围的,还把大腿内侧的那一线窄窄的细线也剃了个干净。盯着镜中的自己,马修不禁勃然兴起。他开始抚摩镜中自己的映像。他吻遍了那个映像,但它却除了他的嘴唇拒绝吻他身体的任何部分。这些亲吻淡淡的痕迹在镜子潮湿的表面停留了片刻,然后像柴郡猫(注:Cheshire Cat,典出英国儿童作家卡罗尔的《艾丽斯漫游奇境记》,常常咧嘴而笑。)的嗤笑一般渐渐地了无痕迹。
  突然,泰奥一跃而起,把马修紧紧压在他的映像上。马修眼神狂野,鼻子歪向一边,牙齿磕碰着镜面,左颊被压平,紧靠在两个右颊边,他开始呼哧呼哧地喘息,喘得如此绝望,就仿佛他的映像在对他做口对口人工呼吸。
  很明显,泰奥是要鸡奸他。
  在此之前,这两个男孩胡闹归胡闹,但一直默守着适度的规则,什么时候、到哪一步停,到什么程度算太过了都一清二楚。从一开始,他们之间的动手动脚、调笑胡闹一直局限在轻微的羞辱以及仪式性、开玩笑性质的自轻自贱范围之内,但如今这种潜规则却无可挽回地彻底打破了。眼下,泰奥一心想强奸马修,想得情不可耐、欲火焚身,尽管他明知这会弄痛他、羞辱他。他们已经公开屏弃了他们自己的游戏规则。
  伊莎贝尔对他们这种奇怪的性交兴奋不已,但她一声没吭,不错眼地看着她哥哥直竖的阴茎生生顶入马修两片屁股之间那道狭窄的、有毛发护卫的通道,而面对镜中耻辱的映像,马修只得睁一眼闭一眼,他的面孔不断扭曲,成为一副副怪象,是他又不真是他,不同于他又并非真的不同。随着一声痛苦与快乐参半的呻吟,他无条件投降了,终于认了他的整个一生派给他扮演的角色,牺牲的天使的角色,肉体孱弱性格温顺,被动接受爱抚和痛打,被拥抱被唾弃,激起对他有好感的人的感情,激起要保护他的欲望,同时也激起要虐待他的冲动,那最先就引诱他们误入歧途的正是他们的纯真无知。
  还剩下什么呀,那些情书
  那些青春岁月,那些约会?
  只有无尽的回忆……
  ……无尽的回忆……
  ……无尽的回忆……
  ……无尽的回忆……
  这个家庭已经找到了自从大人离家开始它就一直在寻找的身份定位。他们——泰奥和伊莎贝尔——的本分就是作为手淫者肆行淫乱,在他们头脑中,不论他们想怎么干,愿意跟谁干,多么经常地干都尽可随意,这种淫乱势必导向更加极端的性幻想。唯一的不同在于,马修已经成为这些幻想的投射对象。不过,他虽然备受折磨、屈从于他们可能想象出的一切侮辱,他仍然是他那两位虐待者爱的对象。在施加侮辱之后,他们马上会热泪盈眶地拥抱他,一个劲地吻他,吻得他几乎都要窒息,用最谦卑、最真诚的道歉恳求他的宽恕。
  正是在这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交替之中,他一次又一次地再次体验到他在奥什大街曾体验过的那种既是提升又是受辱的情感。
  与此同时,那个外面的广阔世界,那个他们刻意回避其间普通、正直的市民也被他们刻意回避的世界,那个一到公寓紧闭的大门前就会止步不前仿佛不敢再越雷池一步的世界,那个世界,对于每个愿意观看和倾听的人来说,也正在如火如荼地行进。否则,又如何解释电话的沉寂,解释那如鼓点般回响在卧室窗下人行道上又突然归于沉寂的脚步声,在这个城市中此起彼伏的救护车、消防车以及警车的尖叫,在夜间交替穿梭,还有此起彼伏的像是爆炸、像是炸弹在玻璃窗下引爆的声响,虽然只能模糊地听到?
  这些喧闹,经过了削弱和麻醉,就好像用手捂住耳朵听到的声音,那些脚步、警笛、爆炸,那碎裂的玻璃,那整个俨然世界末日的喧嚣,只不过给他们游戏的最后阶段提供了一种伴奏,手牵着手,泰奥、伊莎贝尔和马修即将堕入——或者不如说,升到——地狱中去。
  ……无尽的回忆……
  ……无尽的回忆……
  ……无尽的回忆……
  整个公寓静止、沉寂,密封得像棺材一样紧。空气都发臭了。没有一道光线能穿透卧室的窗帘。伊莎贝尔纵向躺在床上,她的头悬空中,头发轻拂到地毯,她的脚看起来像是因透视而缩短了的被绞死的人的脚。泰奥蜷着身子靠在她身上,一缕长发遮没了他的眼睛。马修盘腿坐在地板上,头垂在胸前,他的脸上和胸上就像印第安人一样涂满了十字、月牙以及圈形和曲线,是用大便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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