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2期
关东狼
作者:严歧成
他想吃狗,但不能吃“老黄”。兔子不吃窝边草。他首先盯住了这片参园东侧的一条黑狗。它的主人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人,别人称他黑胖。据他自己说,他在监狱里呆过十年。黑胖的狗叫“黑子”。“黑子”确实黑,浑身上下一根杂毛也没有。熊灿听人说过,纯黑的狗不好找,这狗大补,补肾、补血、补气。他想补,任建也想补。
田大阔隔一阵就要长林送来一些给养,参地里供应不缺。熊灿将馒头倒上酒,趁天黑扔在“黑子”面前。“黑子”吃了酒馒头,呼呼大睡。那天晚上,熊灿宰了“黑子”,将它扔在一个泉水叮咚的山洞里。那里温度低,狗肉一时半会儿不会变质。
黑胖火了,他疯了一样拎着一把大斧,到处寻他的“黑子”。而且,他有重点地奔向田大阔堂兄这里。
“他妈的,哪个犊子养的偷了我的黑子?我今天宰了他!”他裸着上身,秃着脑袋,拎着大斧,像个巨灵神踩得黄土嗵嗵作响。熊灿、任建坐在门前的木凳上,各自掐着一支烟,漫不经心地吞云吐雾。
黑胖大喝数声,没人应声。他恼怒异常,大斧往门前的木凳上一砍,大声说:“怎么的,我他妈的到了死人堆啦?”
熊灿缓缓站起,扔掉烟的同时,脱掉了上衣。他双肩往上一拱,浑身的骨骼咔咔作响,胸前的那头狼张开了大嘴。
任建也从木凳上站起:“杀鸡哪用牛刀,我来吧!”他拉开了架势。
可今天,熊灿浑身的骨节都痒痒,怎能让任建插手。他摆手:“去去去!”
小房门前恰好有一小片平地,这平地成了熊灿和黑胖的擂台。可惜的是没有多少观众,只有任建和“老黄”担任拉拉队员,再就是吓得不知所措的田大阔堂兄。
黑胖怒火中烧,一对铁拳左右开弓,步步进逼。熊灿抵挡黑胖攻势的同时,稳稳移动脚步,消耗着黑胖的体力。
左一拳右一拳竟碰不到熊灿一根汗毛,黑胖成了一头暴怒的狮子。他大吼一声,身体一侧,一脚飞向熊灿面门。
他这一脚踢得有些老,身体的右后侧露给了熊灿。熊灿瞅准机会,凌空而起,一脚就将黑胖击出一丈多远。黑胖一头扎在参串里,吃了一嘴黑土。
黑胖一骨碌爬起来,抓起木凳上的大斧,抡圆了,呼呼向熊灿砍来。熊灿后退一步,两眼盯着黑胖的同时,一抬脚从地上踢起一根木棍。他抓住这根木棍,神出鬼没地往前一探。那斧头就从黑胖手中飞出,在空中描出一条壮观的弧线。参串的防雨棚,被飞落的斧头砸了个大窟窿。
失去斧头,黑胖失去了威风。他想逃,可熊灿手中的木棍蛇一样紧紧缠住了他,每一次都准确无误地封住了他的逃路。在这鸟儿难落的老虎洞,在这风儿不摇的大森林里,谁能帮他黑胖?看到熊灿眼睛里射出的绿光,黑胖绝望了……
“钱丰”失去了往日的繁华。息春把酒楼租出去让人开了个超市,自己在后面接了个楼梯,直接上到三楼。偌大的住宅里,就她一个人,真有点儿凄凉。但息春不在乎,将所有的门窗加固后,她又养了两条狗。一条是花狗,一条是白狗。花的叫丹丹,白的叫京京。两条狗在楼道里蹿来蹿去,一有动静就大呼小叫,抹去不少寂寞。
息春心中有时也会生出感慨:和动物打交道,还有不少乐趣;和人打交道,却会有那么多烦恼,甚至是恐怖。
田大阔和她临别之际,怨毒的眼神燃着愤恨的怒火。息春只看一眼,就被烧得心惊胆战。一时间,她也觉得对不起田大阔。她想拽住他,可只是刹那间,她就制止了自己。他是谁?一个土腥味儿十足的农民!骗他是应该的,不骗他骗谁?
息春觉得自己那样做理所当然,甚至为自己暗暗叫好。她就这么一路玩下去,随心所欲,为所欲为。息春玩大了,玩狂了。生活在她面前就是一堆泥,就跟她小时候玩的一样,她把它捏成人就是人,捏成树就是树。可她哪里想到,她也有玩不动的时候。当熊灿无情的刀带着森森寒意向她刺来的时候,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她的聪明、智慧,在生死一线之间,变得如此脆弱。在暴力面前,在死亡面前,金钱算得了什么,狡猾算得了什么?可现在,她缓过来了。生命回归之后,她仍然固执地认为,只要给她时间,她一定能再次玩弄生活于股掌之中。这就是她为什么没将心中的疑惑和想法告诉甄诚的原因。
当然,这些不止是停留在她的幻想中。三轮司机长林,就是她用金钱买通、安在黄泥小镇的一个眼线。她怀疑田大阔,自然十分注意田大阔。她判定:田大阔如果回参市一定回黄泥,回黄泥一定回原配处。因为,他在参市再也无路可去。
息春的判断是准确的,她太了解田大阔了。这个男人除了盲目的胆量之外,什么也没有。真正事到临头,他拿不出什么办法。一个宋可佳,他都搞不定。他还能干什么?息春从骨子里瞧不起他。
果然,一天清晨,长林带来一个早在她意料之中的信息:田大阔回来了,住在原配家。
“田大阔回来了!怎么办?”长林走后,息春脑海里一整天都是这个问题。她拽出床下的一只小皮箱,那里面装着她为对付田大阔而准备的20万现钞。
她抚摸着那只箱子,心中默默地念道:田大阔,你死定了!
长林只要到市里来,就会到息春这儿来。息春空旷的大房子、踟蹰独行的影子,还有她那裸露的白皙的肌肤,都使长林愿意到这里来。当然,另外还有钞票。
终于,有一天,长林带来了息春一直在盼望的消息。他告诉息春:“有两个外地人来找田大阔。”
“什么样的人?”息春问道。
“高个儿的挺凶气,眼睛看人横横的。小个儿的像猴。一看就不是本地人。”长林简单地描述了一下熊灿和任建。息春在浑身透过的冷意中,已感觉到了:来人就是凶手,就是自己期待已久的人物。
“他们人在哪儿?”息春面色苍白。
“田大阔将他们送到老虎洞去了。”
老虎洞?息春虽然没有去过,但她知道。传说,老虎洞是虎王居住之地。九山十八岭的老虎都到这里朝拜,在这里出没。一些挖参人在这里遇难,遗下的人参子又使这里成了人参王国。她听人说过,那里道路崎岖,曾是大片的原始森林,采伐后,人们开辟了人参种植园。
息春心中暗道,田大阔把他们藏到那里,是要把他们养好了再去伤人哪!但他没想到,这些失去人性的杀手,同样是一柄有毒的双刃剑!她稍作沉思,回身到屋里插上门,好一阵打扮。
等她再开门时,长林目瞪口呆。
这时的息春,头戴一顶鸭舌帽,身穿一件大开领的西服,里面翻出她雪白的衬衣,衬衣里是她更为雪白的肌肤,颈项上是一条银光闪闪的项链。西服是黑的,西裤是黑的,皮鞋是黑的。黑白分明的息春,抹着粉的脸蛋上扣着一副墨镜。这人是男还是女?此刻的息春,谁见到都会提出这样的疑问。
“长林,领我去见那两个人。”息春说。
“什么?去老虎洞?”长林问。
“对!去老虎洞!”
老虎洞,熊灿的护参房里。
腾腾热气充塞了每一寸空间,人在其中,如坠浓雾。不过,这热气和浓雾不同,它散发的是扑鼻香味。
黑胖蹲在地上,卖力地烹制狗肉。黑胖战败了,败得心服口服。熊灿放过了他,他便也不管熊灿年纪几何,开口拜了“大哥”。这时,别说熊灿吃他的狗肉,就是吃他的肉,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撕下一条。老虎、狮子得驯,人也得驯。黑胖被熊灿彻底地驯好了。
熊灿盘腿坐在炕上。他胜了,他就要坐享果实。在人与人的交往中,这就是熊灿的信条:胜者王侯,败者寇。
狗肉好了。黑胖拣好的盛了一大盆,放到桌上。任建将大蒜拿来,老头儿将酒递上。四个人围了一桌,面对热气腾腾的狗肉,迫不及待地伸出了筷子。
这时,夕阳像一只火红的大鸟,飞落西边的天际。长白山的浩瀚林海,披上了霞光。息春乘坐长林的三轮,一路颠簸到了老虎洞。她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叫长林将三轮停住,然后吩咐道:“你去,把那个高个儿的找来。”
长林走进了那间小屋。小屋里光线很暗,他一时难以适应。那边,任建已大声喝道:“你是哪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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