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2期

幻影之书(节选)

作者:[美国]保罗·奥斯特 作 孔亚雷 译




  但我不可能娶诺拉。我是个犹太人,这种事是不允许的。
  哪种犹太人?
  就是犹太人。只有一种犹太人。
  你信上帝吗?
  那又有什么区别?我不像你们。我来自另一个世界。
  回答我的问题。你信上帝吗?
  不,我不信。我相信人才是衡量一切事物的标准。无论好坏。
  那么我们就属于同一个宗教。我们是一样的,莱斯。惟一的区别是你比我更会理财。那意味着你有能力照顾好她。那就是我所有的要求。照顾好诺拉,那样我就可以含笑九泉了。
  你让我很为难,先生。
  你根本不知道什么才叫难,小子。你这个月底就向她求婚,否则我就解雇你。明白吗?我会炒了你,我会干净利落地把你从这该死的地方一屁股踢出去。
  
  海克特替他省了这个麻烦。离开蓝铃花餐厅后的四个小时,他最后一次给店铺打了烊,然后便回到他的房间开始收拾东西。那天夜里的某个时候,他借来女房东的安德伍德牌打字机,给诺拉打了封一页纸的信,他在最下面署上了名字的缩写H.L.。他不敢冒险留给她一份自己的笔迹样本,但他也不能就那么一走了之,他得给她一个解释,他得编个故事来说明自己为什么要突然,神秘地离开。
  他告诉她自己已经结婚了。他从没撒过那么大的慌,但长远来看那样说也许比直接拒绝要显得不那么残忍。他的妻子在纽约生病了,他必须立即赶回去处理紧急事宜。当然,诺拉会大吃一惊,但一旦她意识到他们俩个从来就没有希望在一起,海克特和她从一开始就不可能的时候,她就会从失望中恢复过来,而不至于留下什么永久的创伤。奥夫伦或许会看穿他的谎话,但即使这个老人自己猜出了真相,他会不会告诉诺拉也很难说。他的任务是保护他女儿的感情不受伤害,能看到这个不合时宜的,已经赢得她芳心的无名小卒被移走,他又何乐而不为?他会为除掉海克特而感到高兴,渐渐地,当最终尘埃落定,年轻的斯威尼又会再次出现,而诺拉也会回心转意。在他的信里,海克特感谢她对他所做的那些善举。他永远都不会忘记她,他说。她是个出类拔萃的人,一个超越所有其他女人的女人,他在斯波坎认识她的这段短短的时间就已经永远地改变了他的人生。全是真话,但又全是假话。每一句都在说谎,但又每个字都言之凿凿。他一直等到凌晨三点,然后他走到她家,把信从前门门缝下面塞了进去——正如她那死去的姐姐,布莉姬,在两年半之前所干的差事差不多,她也曾把一封信塞进了他家门口下面的门缝。
  
  第二天他在蒙特拿试图自杀,阿尔玛说,三天后他在芝加哥又试了一次。第一次,他把左轮手枪塞进嘴里;第二次,他把枪管压到他的左眼上——但不管哪次都没能成功。他住在唐人街边上南万巴斯路的一家旅馆里,第二次尝试失败后,他出门走进六月闷热的夜晚,想找个地方买醉。如果能往体内灌进足够的酒精,他想那也许会使他有勇气跳进河里,并在天亮前把自己淹死。无论如何,那就是他的打算,但就在他出去找酒喝之后没多久,他无意中发现了一个比死更好的东西,一个比他一直在寻求的那种简单的永久性惩罚更好的东西。她的名字叫西尔维亚•弥尔丝,在她的指导下,海克特学会了不用自己动手地实施自杀。是她教他怎么喝他自己的血,是她令他沉迷于吞食他自己的心。
  他是在蓝逊街上的一家低级酒吧里遇见她的,她背靠吧台站着,而那时他正准备要第二杯酒。她看上去并不怎么样,但她报出的价格实在微不足道,于是海克特便答应了她。反正天亮之前他就要死了,难道还有什么比跟一个妓女共度他人生的最后时光更合适的吗?
  她领他穿过街道,走进白宫旅馆的一个房间,他们在床上一完事,她就问他是否想要再来一次。海克特谢绝了,解释说他没钱再来一回,然而当她告诉他不另收费的时候,他耸耸肩说为什么不,然后便爬到她身上又交配了一次。加演很快就以又一次射精而告终,西尔维亚•弥尔丝脸上露出了微笑。她对海克特的表现大加赞赏,接着她问他是否觉得自己还有本事再来一回。马上不行,海克特说,但如果她给他半个小时,应该就不成问题。那还不够令人满意,她说。如果他能在二十分钟里再做一次,她就再免费招待他一次,但他必须要在十分钟内重新再硬起来。她抬头看看床头柜上的钟。从现在开始十分钟,她说,当分针转过十二分时开始。那就是交易内容。十分钟启动,然后另外十分钟干活。但是,如果他在当中的任何时候变软了,他就必须赔偿她最后一次的费用。那就是罚金。要么按批发价三次算一次,要么按零售价乖乖掏腰包。怎么样?他是想现在就走呢,还是想知难而上?
  如果她在发问的时候不是始终面带微笑的话,海克特大概会以为她疯了。妓女们是不会提供免费服务的,她们也不会向她们顾客的性能力发起挑战。那是那些善于在床上用鞭子的性高手和秘密的男人仇视者,以及从事受虐和变态性交易的人才会干的事,而弥尔丝给他的感觉是个邋遢,快活的女孩,她似乎不会嘲弄他,更不会想要诱哄他玩什么游戏。不,的确不是游戏,而是一次实验,一次对他胯下那已经泄了两次的玩意的性耐力所进行的科学调查。能重振雄风吗,她似乎在问他,要是能,能有几次?猜是不行的。为了得到确凿的结果,测试必须在最严格的实验条件下进行。
  海克特朝他回以微笑。弥尔丝手里叼着根烟,懒散地平躺在床上——自在,放松,赤裸着身体,就像在家里。她这么做是为了什么?海克特想知道。钱,她说。很多的钱。好理由,海克特说。她一边还在那儿说要免费招待,一边又在说要发财。那未免太傻了吧?不是傻,她说,是聪明。钱在那儿等着呢,如果他能在接下来的九分钟里再次挺起来,他就可以跟她一起出发去挣钱。
  她灭掉香烟,双手开始在身体上游动,她抚摸着乳房,手掌沿着腹部滑动,指尖划过大腿内侧,然后转移位置,触摸阴毛,阴户,和阴蒂,她把自己展开在他面前,嘴巴张着,舌头在嘴唇上舔来舔去。对这些经典的挑逗动作海克特同样难以招架。缓慢然而坚决地,他下面那垂头丧气的家伙又一点一点地活了过来,当弥尔丝看到这一情形,她在喉咙里发出了一声低低的下流的哼哼声,一个仿佛既有赞许又有鼓励的拖长了的单音。拉撒路(注:《圣经》中的人物,传说耶稣曾让他死而复生。)又复活了。她来回扭动着腰肢,口中呢喃着一连串的脏话,模拟着高潮来临的呻吟声,然后她把屁股抬到半空,叫他进入她。海克特还没有完全准备好,不过当他把阴茎抵进她那猩红的阴唇皱褶时,他已经硬得足以成功插入了。到最后他已经没多少可射了,但还是有点不是汗水的东西流出来,无论如何那已经足以说明问题了,当他终于从她身上滑下来瘫倒在床单上的时候,她转过身在他嘴上亲了一下。十七分钟,她说。他在不到一小时的时间里干了三次,那正是她一直在找的。如果他愿意加入,她就让他做她的搭档。
  海克特根本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她解释了一遍,他还是不明白她想对他说什么,于是她又解释了一遍。有那么一些人,她说,芝加哥的有钱人,整个中西部的有钱人,愿意出大价钱看别人性交。哦,海克特说,你是指色情电影,黄片。不,弥尔丝答道,跟那些假玩意毫无关系。是现场表演。在真人面前真刀真枪地干。
  她已经做了有一段时间了,她说,但上个月她的搭档在一次笨手笨脚的入室盗窃案中被逮捕了。可怜的阿尔。他酒喝得太多了,连挺起来都成问题。即使他没把自己踢出局,也该是开始物色接班人的时候了。在过去的几个礼拜里,还有另外三四个候选人通过了测试,但没有一个比得上海克特。她喜欢他的身体,她说,她喜欢他鸡巴的感觉,而且她觉得他的长相简直帅呆了。
  哦不,海克特说。他绝不会露出他的脸。如果她想他跟她一起干,他就必须要戴上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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