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5期
风暴
作者:让-居伊·苏密
“真冷!”克里斯托弗小声说。
格蕾丝转身走向壁炉。一想到托马斯甚至没有主动要求帮她找柴生火她就气得不行。
“我会点燃这个壁炉的,”她说。
克里斯托弗摇头。
“你干不了。要知道,生火是很难的。”
“按照家里人的说法,我的曾祖母是彻罗基人北美印第安人的一支。,我猜她能在印第安人的小茅屋旁让锅沸腾!”
“我不知道你的族谱里还有这个细节,”克里斯托弗回答。
但是由于高烧,他发出了断断续续的喘息声。
在过道处,年轻女人犹豫了,她害怕一推开沉重的橡树门就会被寒冷包围。她脚上穿着便鞋,又套上了一双靴子。这一次,她放弃了所有的优雅,所有的表现欲。为了万无一失,她抓起一件挂在墙上的旧粗呢衣,把它罩在自己的大衣上。呢衣的袖子盖上了指尖,海蓝色的呢绒拖到了地面。格蕾丝带上风帽。她变得难以辨认,看上去像一个苦修修士。
“只要不碰上温迪·弗雷泽那个泼妇就行。否则整个事务所都会因此公开嘲笑我的。”
外面,寒冷一下子攫住了格蕾丝,她集中起全部的能量才使自己没有中途折回。她绕过椴树,走到方塔附近,来到凡丹戈的马厩前。她透过一扇开着的矮门发现了柴房。她走了进去,眼睛适应了黑暗。但当她去抓柴火的时候,一张蜘蛛网贴上了她的脸。格蕾丝发出一声大叫,向后跳去,边跺脚边恼怒地用手捂住嘴唇。
“镇定,格蕾丝。镇定下来!”
现在她像盲人一样,伸出手臂向前行走。她很生气,生自己的气,生整个法国的气。这个国家没有像它应有的那样前来救助她、一个盟国的侨民,而它是如此强大,完全有义务负起这个责任。当然,她也生克里斯托弗的气。在危急关头照顾自己的妻子难道不是一个男人应该扮演的角色吗?而不是反过来。格蕾丝谁也不同情,既不同情自己,也不同情那些没有遵守约定的人。
她终于出来了,怀里抱着干柴,海蓝色的大衣上覆盖了一层赭色的闻上去像鞣酸的细灰。她满脑子想着要证明自己能行、能点燃壁炉。现在,正是这个在几个小时前还被她认为微不足道的简单计划促使她前进。
跪在炉膛前,格蕾丝筋疲力尽。床上,克里斯托弗看着她忙活。找纸媒子、跑到楼下厨房里、捧着满怀的报纸上楼、一边咒骂一边划湿火柴、把整个盒子倒空、又下楼去找另一盒。很快,疲劳占了上风,他昏昏沉沉地睡着了。格蕾丝站了起来。炭灰和烟的气味冒了出来,让寒冷的感觉更加令人不快。察觉自己的丈夫睡着了,她走近床边。困倦、疲惫和伤口针扎似的刺痛夺走了这个正在衰老的男人勉强而虚弱的防卫能力。他脸部的臃肿清晰可见,右边脸颊的酒窝缩在皱纹里。然而,即使是在落难中,他的脸上也依旧浮现着一种无忧无虑的神态。这种神态来自他受女人眷顾的少年时代。这使格蕾丝沉浸到他们交往最初几个月的回忆之中。
刚开始,她并不知道克里斯托弗·登姆普西身上最吸引她的是什么。他教授的地位、别人对他的尊敬、他渊博的知识、他与现实脱节的令人愉快的思想、他的不羁……或者仅仅是他本身。就好像从许多不同的面孔中一下子抓住某个人本质的东西,一个多年来不曾变化过的核心——他自己。格蕾丝认为每个人都有一个中心,一种内在的不会变更的真实自我,这种真实是时间和经验都无法抹杀的。
年轻女人跪在一小堆柴火旁,注视着缭绕在壁炉过梁口的青烟。炽热的柴枝变红、蜷曲。她吹气好让枝条烧得更旺。格蕾丝全神贯注地控制、疏导火势。好像对她来说只要集中精力就会产生出更美丽的火星。这是一种奇异的融合。很快,她就不再想别的事情了。她的神经因为火势而紧绷,炉火像是一个先天不良的婴儿,能否活下去还是个问题。突然,一道金色的火焰在铺满引燃黑炭的管道中蹿了上来。格蕾丝猛地站了起来,眼睛盯着炽热耀眼的炭火。她往壁炉的柴架上送了一根柴。火花在壁炉方砖面的槛上绽放出来。一股千年的、古老的、突如其来的热度用它的舌舔着她伸出的手。
忽然间,一声呻吟让她转过身去。是克里斯托弗刚才在半昏迷的状态中发出了呻吟。格蕾丝快步走向他。
“我去找人帮忙,”她俯在他耳边说。
他动了动嘴唇表示同意。
“等着我,”她补充道,“我很快就回来。”
她三步并两步地下了楼梯,套上靴子,穿上呢绒大衣,冲向桥的方向。刚才提到的帮助,她想,还真是悬得很。目前,除了托马斯,她没有别人可以依靠。这一次,她决不会再让他溜上教堂屋顶铺设帆布。因为她所依赖的冒失鬼现在,毫无疑问地,就在那里。尽管冰雨让天空变得晦暗不明,她还是很快辨认出了小教堂。屋顶上,一块蓝色的帆布在风中扑打。一时间,她有些怀疑托马斯是不是在那里。但随即,那个刚才被钟楼墙壁遮住的男人出现在主梁上,张开着两臂保持平衡。格蕾丝心中生起一股怒火。她压根没有搞错!他真的回到了这里,把他们丢在家中,不施以任何援助,完全不顾主人的待客之道。等到一切都结束的时候,甚至很有可能在一切结束之前,她会跟这个人就他的思维方式谈一谈。
托马斯看见一个滑稽的身影,一个米兰达热烈欢迎的身影穿着大靴子,缩在一件及地的大衣里。她冲着他挥动卷起来的袖子,额头上流下雨水。
“下来!”
托马斯一脸为难地看着剩下还没铺的几个平米。
“什么事?”
“马上给我下来!”
她的语气很专横。这是惯于发号施令的女人的口气。
他下了梯子。她奇异的服装与他记忆里几小时前那个年轻优雅的女子是如此不符,以致他不住地盯着她。在风帽的阴影下,一双灰色的眼睛毫不客气地打量着他。
“视察结束了?您满意了?”
托马斯点点头。格蕾丝吸了一口气:
“您没有问问我们是不是饿了、渴了就扔下我们!也没有提议去寻求救援……”
“我跟您说过救援是不可能的!好几公里的路都被堵上了。”
“我为什么要相信您?”
托马斯耸耸肩:
“又有哪里出了问题?”
格蕾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丈夫受伤了。他在发高烧。他陷入了半昏迷,他在呻吟,我以前从未听他呻吟过。”
“我不是医生,夫人。”
“看得出来!”格蕾丝反唇相讥,“我甚至还可以告诉您,您什么都不是。”
这最后几个字让她很受用。自从在他面前哭过之后,格蕾丝就急需扳回一局。
他没有答腔,于是她接着说:
“您情愿照看一幢没有您也撑过了几个世纪的建筑,而不去帮助一个身处危险的人。”
托马斯默默忍受着。格蕾丝已经气得忘乎所以了。
“除了这堆石头,您难道从没有对别的东西产生过兴趣吗?您难道从来没有为亲近的人牵肠挂肚过吗?”
她的眼睛闪闪发亮。她向前一步。托马斯猜想,她的拳头在袖子下面攥了起来。
“您难道从没有……”
突然,她语塞了。他们相望愕然。
“我们走。”他简单地说。
她飞快地明白了他这话的意图。这一次,他把自己的步伐控制在她能跟得上的速度,因为大防水靴让她的步伐迟缓、笨拙。
“你怎么样?”年轻的女人俯向床边问。
克里斯托弗几乎不可察觉地动了动放在被子上的手。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我觉得很虚弱。”
“我们应该怎么做?”格蕾丝抬眼向托马斯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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