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5期
风暴
作者:让-居伊·苏密
“一段短暂的艳史,一个当地土著对一个遇到麻烦、不知所措的游客奉献的一丁点异国情调。”她不假思索地回答。
她靠近床,紧紧地搂住托马斯。那队人马在厨房里走来走去。在彻底被拆散之前,他们只剩下几分钟了。她希望他们俩能沉默到底,希望他们努力地把几亿个回忆装进记忆里。希望他们说着无关痛痒的话分手。他应该已经明白了,因为他不再开口。昨天,在吃年夜饭的时候,他只喝了两杯酒,然而他的神情像喝了很多酒似的。因为在他们面前展开的,是一个没有黎明的黑夜。
一刻钟后,托马斯下了楼。他们就在那儿,厨房里十几个人在取暖,有军人、法国人,但也有说着路易丝能听懂的皮埃蒙特语的意大利电工。所有人都围坐在桌边。当他们看见房子的主人进来的时候,都站了起来。托马斯和他们打着招呼,为他们脸上深深的疲惫而震动。他仍然很阴沉。见他没有快乐地投入交谈,其他人都很吃惊。与世隔绝了很久的遇难人员总是乐于与救援者交谈的。
“我为你准备点咖啡?”路易丝问托马斯。
他点点头。路易丝关上了饭厅的门。托马斯不会希望这群陌生人看到年夜饭的桌子。
法国电力公司的人通知说这个农庄处在线路的末端,几天内无法恢复供电。他们害怕因此遭到指责。
“一切都被刮到了地上,”一个双鬓斑白的男人说道。他看上去像是工地的头儿,“这真是场灾难。”
托马斯听着。对他来说多一个星期的黑暗与多一个月、多一年又有什么分别呢?
“我们不得不从马里位于非洲西部撒哈拉沙漠南缘的内陆国。运来电缆,”另一个接着说,“动用了荒漠里的军用卡车。然后由身强力壮的搬运工一直运到波尔多。非洲啊,您可以想像……”
男人感到有说的必要。在他心里有为自己辩护的欲望,因为在这场灾难中他不仅不是什么都没做,而且是恰恰相反。得知这里上千户人家从晚上五点开始就笼罩在黑暗之中,他都快疯了。
“我们已经有个人死在了自己的电锯之下。”一位少尉说。
他的声音消失在悲伤里。他们垂下眼睑。这个世界和它的那些不幸涌向托马斯,填满了他。这对他有好处,它抵消了他的部分忧愁。
马达的声响把他们的视线引向窗外。的确,这是种入侵。托马斯没有抱怨。路易丝走上前去,与一个从汽车上下来的男人商量着什么。她回到厨房,走近托马斯。
“那位先生为格蕾丝而来……”
托马斯抬眼看向老妇人。
“一个红十字会的人。美国领事馆要求他照顾格蕾丝。他必须把她带回利摩日,带回她丈夫身边。”
托马斯站起身。
“告诉他,她马上下来。”
托马斯敲敲浴室的门。
“进来!”
格蕾丝穿着一件大羊毛衫和一条灯心绒裤,套着靴子,正俯身照镜子。她的手穿过头发,转过身,带上羊毛软帽。
“他们已经来了?”
“有位红十字会的代表专程为你而来。”
“专程?”
“是的。”
他们被痛苦碾碎了。
“我从未向你承诺过什么,是吧?”
他点点头。
“从未。”
格蕾丝的眼睛闪闪发亮。她没有用睫毛膏。
他们二人下了楼。一名六十多岁的男人正在汽车旁边等着他们。他头发灰白,像一名退休的教师。
“格蕾丝·登姆普西太太?”
格蕾丝伸出手。
“我是当地红十字会的代表。利摩日美国使馆让我们与您取得联系,以帮助您在最佳条件下和您的丈夫重聚。”
在他说话的同时,男人观察着眼前的这两个人。因为一见到这两人,他就被震动了,这两人是一对。两个人之间的默契一向很容易被发现。
“我将把您带到弗拉蒙塔涅。如果您愿意,可以向医生进行心理咨询。然后,出租车将把您送到您丈夫身边。”
每次他说到丈夫这个词的时候都会情不自禁地垂下眼睛。他的语气不含指责。只是在陈述事情。
“谢谢您。”格蕾丝的声音苍白得吓人。
“您有行李吗,比如箱子什么的?”
“我什么都没带。我们的行李都在事故现场的汽车里,汽车在壑谷里,离这儿不远。”
她转向幽灵村。
“我们知道您出了什么事。您可真走运。您自己和您丈夫都有可能在树下被轧得粉碎。这真是奇迹。”
她笑了。
“的确有奇迹发生,先生。”
他察觉到她的暗示,但不愿意深究。他继续说道:
“还是有办法把汽车从斜坡下弄上来的。行李已经被取回。等到了弗拉蒙塔涅的市政厅就还给您。”
“那么,我可以动身了。”格蕾丝说。
这时候,在厨房里取暖的人都出来了。他们看了一眼被椴树压烂的4×4,从格蕾丝身边走过。他们听说过这个美国女人,她在这里被困了四天,丈夫被直升飞机救走了。他们用目光打量着她,同样读出了显而易见的事实。所有人都很尴尬。
格蕾丝回到厨房。成堆的碟子摞在洗碗槽里。今天是狂欢的次日。
“剩下的食物足够养活一个兵团的。”路易丝为了掩饰激动这么说道。
“您做的太多了,路易丝。我的天,多么美味啊!”
“他是来找您的?”
格蕾丝点点头。
她们面对面站着。路易丝用冷水擦擦发红的双手。她是一位永远无法习惯告别的老妇人。
“格蕾丝,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格蕾丝紧抿住双唇。
“我懂。”路易丝说。
她走上前拥抱了格蕾丝。她本不想哭的,但这很难。
“您为我们做了不少好事,为我们所有人。”
“你们也治好了我。”格蕾丝回答。
她们紧紧地拥抱,然后退开,外面有人在等着的想法让她们心烦意乱。格蕾丝最后看了一眼厨房。
“以后谁去井边打水呢?”她问。
“当然是托马斯!这么快就需要我为打水做安排了。”
她们笑了。
“再见,格蕾丝。”
“再见了,路易丝。”
外面,托马斯和红十字会的代表默默地等待着。男人看着被连根拔起的椴树。看见格蕾丝出来,他和托马斯道了声别就回车上去了。不管他如何谨慎,他的存在都会毁了那两人的道别。格蕾丝向托马斯走去,迟疑地伸出手。他抓住它,比惯常握得更久些。他们没有说话。他们不知道他们是否已经把一切都说了,又或者,恰恰相反,他们忘记了最重要的没说。
格蕾丝离开托马斯,梦游一般向汽车走去。她的全身都在叫嚣着反抗,她怀疑自己是否有力量走完这最后几步。她的手指落在车门上。血液冲击着她的太阳穴。她睁着眼睛却什么也看不见。
“格蕾丝……”
呼吸骤然停止,她定住了。她放开缓缓关上的车门,转过身来。托马斯出现在她眼前,面如死灰,两臂摇摇晃晃,不知所措。她凝视着这无法承受的令人心碎的画面。
义无返顾地,她奔向他,扎进他怀里,蜷成一团。
“这是不可能的。”他爱抚着她的头发喃喃地说。
格蕾丝点点头。她直起身子。
“给我一点时间,托马斯。让我走,我向你保证……”
她知道,他已经不再习惯去希冀什么。她见他弯下身来,仔细地盯着她的脸,试着猜测她的意思,却又不敢弄明白。格蕾丝迎上他的目光,突然,托马斯在她灰色的眼眸深处找到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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