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5期
风暴
作者:让-居伊·苏密
当他们经过农场的时候,格蕾丝转头看向曾经冒出个带着头盔的疯子的牲畜棚。有这么一瞬,她很想说说自己的奇遇。但是有迹象表明,无论是说话、打破沉默,还是把不同寻常的经历讲出来,全是白搭,都无法引起这位同伴的丝毫惊讶。
很快,马拉的手推车就到达了火山顶,发生事故的大背谷已经在望了。
“那儿!我就是从那儿出来的!”
拴好凡丹戈,托马斯拿上工具,把铁锹和大锤扛在肩膀上,手里攥着电锯。
“拿上汽油筒,”他指挥道。
格蕾丝听令行事。
“跟在我后面,切记。我怎么走您就怎么走,踩着我的脚印。”
格蕾丝被他命令的语气惹毛了,反驳说:
“黎明的时候我就已经穿越过这片森林了。”
“那是您运气好。”
他们开始小心谨慎地前进。每次要从悬着的树干下经过时,托马斯都会仔细查看树的位置、裂缝的宽度以及其他枝干施加在紧绷的植物纤维上的压力。有许多次,他都必须停下脚步动用电锯。锯之前,托马斯转身示意,格蕾丝就退后几步。他紧张地工作着,无比小心仔细,但锯齿仍会因为压力过大而卡在木条中。没过多久,他便粘了一身的木屑。格蕾丝承认他很有一套,承认这个男人也许干不了什么大事,但却是个名副其实的伐木工人。伐木工人,这一定就是他的职业。
他们终于到达事故发生的那条路上。场面混乱得连格蕾丝也认不出来了。她以为自己找到了那棵她站在上面向直升飞机打信号的树干,但她弄错了。他们还得走大约一刻钟才能到临着峡谷的斜坡。汽车就躺在那儿。
“就是那边!”
正当格蕾丝要沿着斜坡冲过去时,一只手拎住了她大衣的翻领。她两脚悬空地被提了回来。
“我想我们之间的沟通大概出了点问题。我说过,跟在我后面。”
格蕾丝感到自己被羞辱了。
“别再碰我,粗鲁的家伙!我丈夫还困在汽车里,您别挡着我去见他!”
托马斯耸耸肩,开始沿着斜坡往下走。一棵树颤巍巍地挂着,发出如同一艘沉船内部才有的嘎吱声,给了他警告。在经过那棵树时,他犹豫片刻,一言不发地绕过危险。格蕾丝紧随其后。她的衣领上还残留着他紧紧攥住她时的手印。
终于发现了汽车,格蕾丝不能自已地大叫出声:
“克里斯托弗!我在这儿!”
没人回答。格蕾丝跪在惟一能够进出的车门边。
“克里斯托弗?”
“格蕾丝……”
“是我。”
她看见一个男人,脸上写着被寒冷和痛楚折磨的痛苦。
“亲爱的,我们这就把你从车里弄出来。别担心……”
“快一点,”克里斯托弗说,“他们来了多少人?”
“只有一个。我只找到一个……我只找到他们中的一个,克里斯托弗……”
“他有必须的东西吗,工具什么的?”
“有,”格蕾丝犹疑地回答。
托马斯在格蕾丝身边跪下。
“您好,”他说。“车身很不稳,随时有翻下悬崖的危险。必须小心点。”
“我知道,”克里斯托弗回道。“斜坡上挡住它的树枝刚才下滑了。”
托马斯开动电锯,锯开堵住汽车惟一出入口的松树。在斜坡上干这活,既累人又危险,足足耗去半个小时时间。在这期间格蕾丝一直待在她丈夫身边。突然,她想到了找手机的主意。
“不要走远!”托马斯停下手里的活,看到这个年轻女人在树枝里翻找,恼火地大声喊道。
“我的包是红色的,在雪地上很好认。”
“这管屁用!”
格蕾丝没有回答。她在汽车翻倒时留下的车辙附近寻找。托马斯用眼睛的余光留意着她。他知道滑坡随时都有可能发生,压力之下,树木会像弹簧一样伸展开,杀了她。
一声大叫。
“找到了!我找到我的包了!”
托马斯抬起电锯的锯轮,看到格蕾丝在高处凯旋般地向他展示一个闪闪发亮的东西。
“完好无损。不费吹灰之力!”
她喜笑颜开、异常兴奋,连滚带爬地冲向汽车。托马斯停下工作,极好奇地盯着格蕾丝。她发现了这一点,把握在手里的小巧的诺基亚手机递过去,仿佛拿着一道护身符。
“惊奇吧?您一定以为我没有足够的恒心找到它!”
她嘴上说的是恒心,心里想的却是运气。重要的是她运气好。她有恒心,永不枯竭,永远!格蕾丝经历过太多的紧张局势,她明白,使胜利者区别于其他人的,是运气、幸运星。幸运。自从出事以来,被幸运与成功抛弃的想法一直折磨着她。
她用指尖输入密码。电锯又开始轰鸣。格蕾丝气愤地白了一眼托马斯。她认为他是故意捣乱,这让她怒火中烧,暂时把克里抛在了脑后。她冲向托马斯,狠狠地在他肩上敲了一下。他直起身来。
“您难道不明白这小东西将救我们于水火?我要通知救生员……装备完善的那种!”
他无动于衷地看着她:
“我对您说过这不管用。”
但格蕾丝已经拨了18。她把电话贴在耳边。托马斯看见她的脸色变得刷白了。
“没声音……”
她又重新拨号,等待着信号。电话始终没有声音。
“怎么样?”克里斯托弗问。
“这倒霉电话没用了!我还在里面存了我的日程表、通讯录……”
她思考着,打量着那个斜坡。
“因为我们在洼地里!我爬到大路上去看看。在那边高的地方,我敢肯定这能行。”
“没用的,我说!”
她不听,直往前冲。托马斯停下工作,看着她爬过堆积如山的枝干。这个女人的活力简直令人难以置信。可惜这股劲头用错了地方,他心想。她被狂热的、冲动的念头附了身。几分钟过去了。托马斯又投入了工作。他没有看见被挫败的格蕾丝走下来,站在他身后三米处。也许是感觉到某种存在,感觉到一束目光停留在脖子上,他转过身,停下了手里的工作。
“您早知道了?”
她的目光充满了恼怒。
“您从一开始就知道,哈,这不管用?”
他点点头,态度中没有丝毫的嘲讽,只有一点困惑和好奇。
“卑鄙。您早就知道电话没法用,因为电线被风暴弄断了,是不是?”
“不是。”
“怎么,不是?”
“电线并没有被风暴扫到地上。”
“那又怎样?”
“根本就没有电线。”
格蕾丝的脸白了。
“您是说电话不能用,是因为在这个不知所谓的破坑里根本没有地面接收器?”
听到这些话,他僵住了。但她并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她只想让他不好过,既然不能用拳头痛揍他,就对他施以粗暴的言语。
“您让我跟个疯子似的跑去试根本不能用的东西。”
他没有答腔。她住嘴了,没有回应的交流让她感到沮丧。内心好像有什么东西破碎了,她却无法阻止。她觉得自己像被掏空了一般疲惫不堪。她的视线从托马斯身上滑过,停在没有声援她的克里斯托弗身上。托马斯重新挥舞原本齿轮卡在树枝里的电锯。锯条的声音在树木的体内显得格外清晰。
托马斯试着强行弄开惟一能把伤者救出来的车门。他用铁锤和铁锹猛击,想在挡风板上凿出个洞。克里斯托弗退到驾驶室最里面。时不时地,托马斯停下来看看天色。格蕾丝推测他在想小教堂的屋顶。这个想法令她抓狂。
托马斯大汗淋漓,他不顾严寒,脱下羊皮衬里上衣,只穿一件衬衫。这件格子衬衫已经磨损起毛,淡紫色,像外省集市上卖的那些一样。格蕾丝曾经见过一件类似的,皱巴巴地搁在庭院里有着方塔的农舍饭厅的椅子上,和一堆等着熨烫的衣服混在一起。她倒退几步,托马斯猛击汽车,她害怕这样的敲打,这让她有种目睹抢劫现场的感觉。但这不是抢劫。托马斯打击着牢不可摧的钢板,仿佛他面对的是一只传说中的野兽,一头公牛、圣兽,是弥诺陶洛斯希腊神话中半人半牛的怪物。。托马斯肌肉发达的肩膀在衬衣的粗布下摆动,继续着令她害怕的击打。他两腮紧绷,汗水流过额头、胡须、下巴。不得不承认,她几分钟前还很讨厌的托马斯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种吸引让她感到恐慌。肉体的粗暴是她一直竭力避开的,她认为这是毫无意义的,是应该被摒弃的。她,是一位士兵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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