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5期

风暴

作者:让-居伊·苏密




  更何况,她怎么可能被一个向她隐瞒了如此多东西的男人吸引呢?格蕾丝讨厌这种家伙,这种双重人格的人面马身兽。他一方面是个受伤的人,脱离现实、不修边幅、离群索居、敏感脆弱……另一方面又是个科学家,也可能是工程师、大学教员、旅行家,或是同类其他什么角色。再说,要如何去爱一个人面马身兽呢?没有人教过她。生平第一次,格蕾丝在同一个人身上用到了诅咒和神圣的字眼。这真是令人生畏。
  四点,房间里的光线暗了下来。格蕾丝起身为壁炉里的火添了柴,然后下楼去厨房找路易丝。
  “您歇好了吗,我的小格蕾丝?之前您累坏了。来我身边坐着吧。”
  格蕾丝照做了。
  “您在做什么?”过了一会儿她惊奇地问道。
  “这是为明晚的年夜饭准备的。我们缺蜡烛。家里只剩下一包六支装的和两支我在小教堂找到的大蜡烛了。所以,我必须要做一些。”
  路易丝正在往玻璃杯底倒粗盐,中间放上一根细短绳,再倒上油。
  “这样就会产生漂亮的烛光。您就瞧好吧。”
  路易丝停了下来,她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
  “我想到了火鸡。您爱吃火鸡吗?”
  “Thanksgiving即感恩节,美国11月的第四个星期四。按照习俗,正餐要吃火鸡。。”
  路易丝没听明白,她解释说:
  “一年一次,裘德婶婶总会给我们做。”
  “裘德婶婶?”
  “是她在纽约把我带大。我的母亲离开了我父亲,那时我只有五岁。三年后,父亲去世了,裘德婶婶就收养了我。”
  她们谁都没有说话。路易丝对格蕾丝的不幸身世感同身受。年轻女人并不怪她。她那一眼可以望到底的目光,她那在被剥夺了如此多东西后仍认为一切都有可能发生、但一切都会过去的坦然,对格蕾丝来说都是一种鼓舞。
  “路易丝,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格蕾丝说不下去了。她还从未这样大胆地向别人倾吐过。她盯着路易丝正用来做幸运蜡烛的杯子。
  “您在哪儿迷失了呢,我的小格蕾丝?”
  路易丝的话她听得很清楚,但她无法回答。一个怪人像帆船上的船长一样,拿着在风中猎猎作响的帆布在小教堂的屋顶上奔来跑去。她一看到这幅画面就着了魔。她一到幽灵村就中了咒,咒语引领她来到这里,就像把她引进鱼篓一样,为的是把她困住。格蕾丝本人只有这种解释,这是种孩子似的、幼稚的想法,因为她成人的思维已经跟不上事态的发展了。
  “我不知道,路易丝。我不知道……”
  老妇继续倒她的盐。
  格蕾丝站起身。她需要离开这座如此寒冷、阴暗的房子。在这里,她从来没有家的感觉。她想要去找和她年纪相仿的人,因为这些人与她很相似,都因为自己的生活产生了混乱而对外物麻木。
  “我去找尤安诺夫妇。”
  “您肯定能在那儿见着托马斯。天快黑了。带上这盏灯,回来时好用。”
  一刻钟后,她看见了农舍的建筑。农舍灰色的墙面被黑夜吞噬。一楼亮着微光,牲畜棚的门张着黑洞洞的大口。如果没有这点从脏兮兮的窗格子里透出的光亮,别人会以为这是一座爆炸后废弃的房子。
  格蕾丝敲了敲门。屋里响起一阵混乱的奔跑声、叫声,一个女人的声音盖过了家人的吵闹。
  “安静,孩子们!有人敲门。”
  爱娃出现在门口,看得出她筋疲力尽了。她的穿着好像是要外出抱柴火或是正在牲畜棚里忙活。大农场上的气温是六度。尤安诺家只有厨房里日夜点着烧柴的炉灶。还有另一间屋子,全家人都围着一个火炉待在里面。
  “请进!托马斯和罗伯特在一起。他们在围栅后面。不过天黑了,他们不会耽搁太久的。”
  格蕾丝进了屋。屋里凌乱得令人难以置信。孩子们的玩具扔得遍地都是,炊具放在大桌上,水桶到处乱摆,火炉旁还放着个木头的储物箱;成堆的冷冻食品装在一只垃圾袋里,电烤炉边点着汽油灯,水槽里碟子摞碟子。这种懒散的印象很让格蕾丝吃惊,这与她所树立的爱娃的形象是多么的不符啊。
  “我实在是忙不过来了。”年轻女人看出了格蕾丝的心思,“他们也不注意点,只要我一转身,就又弄得一团糟。我丈夫好像是要充分利用夜晚似的。还有孩子!您知道的,这些小鬼百无聊赖、整天打闹。人们总是批评电视,但电视也不是全无好处。”
  厨房里漂浮着一股树胶的气味,这让格蕾丝联想到事故发生的那个晚上。房间的尽头放着一棵顶到天花板的大圣诞树。
  “圣诞老人能找到通向我们家烟囱的路吗?”她这么问是为了填补具有压迫感的寂静。
  孩子们见到有客人来都乐疯了,拉着她去看礼物。格蕾丝跪下来看米歇尔的自动跑道。停着高速汽车的饮食站上写着印第安纳波利斯美国印第安纳州首府。。
  “当我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有一天爸爸带我去过印第安纳波利斯。”
  米歇尔看着她,吃惊极了。这是一个健康快乐的十岁孩子,有着和妈妈一样的金色头发,儿童镜片后是一双闪闪发亮的眼睛。不过格蕾丝并没有长久地沉浸在她儿时的胜利之中。爱米丽拽着她的袖子,拉她去欣赏鲜花店和小推车里的布娃娃。孩子们叽叽喳喳,格蕾丝听着,觉得他们的话有时不无道理。
  “让格蕾丝安静会儿!”不一会儿,爱娃介入进来。
  米歇尔和爱米丽吵吵嚷嚷地离开了。格蕾丝骤然发现这里要比路易丝的厨房寒冷。碗橱上,无线电里渗出音乐。格蕾丝愉快地听着。音乐填补了她被掏空的心。
  男人们迟迟没有回来,爱娃有些担心。今晚,有一头奶牛可能要分娩,她可不想一个人应付。
  “罗伯特很难过。他跟以前不一样了,”她倾吐道,“这片翻脸不认人的森林坑了他。”
  格蕾丝听着。与此同时,她想到了托马斯、想到了他隐藏的生活、想到了折磨着她的疑惑、想到了因为自己在那个男人面前如此无力而产生的羞耻。一时间,格蕾丝距离爱娃的烦恼是那么近却又那么远。这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爱娃诉说着,她仿佛与缠住自己的悲惨境遇脱离开了。作为里尔大学一名高级管理技术专业的学生,假日里的一天,她在本区的集市上遇见了罗伯特。她决定放弃一切和他一起生活。
  “一个农民……您可以想像我父母的脸色吧?更何况他还是个肥胖的庄稼汉!”爱娃开玩笑地说。
  “我不后悔。虽然很辛苦,但我们过得很好。我们是自己的主人。由于飓风,我可能不得不出去找工作了。再看吧……”
  格蕾丝喜欢这种开诚布公的方式。这并不是因为爱娃是个一眼就能看透的女人。她的秘密并不适合讲给随便什么人听。但爱娃能理解她。在这一点上,她与其他人太不一样了。爱娃的向往基本是非物质的,她与自己的这种向往很一致。她的灵魂展现在她的动作、外表和语言上。对她而言,金钱不是目标。至于在格蕾丝眼中相当重要的、凌驾于他人之上的权力,她根本就不在意。爱娃相信典范对人的影响力,而不是强权。
  “我想您的孩子和小玛丽很要好吧?”
  突然,格蕾丝波澜不惊地扔下这颗重磅炸弹。指挥她说话的,是她的职业习惯。她掩饰着内心的紧张。这么做实在不够光明正大,但她并不因此感到羞耻。对她来说,重要的是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爱娃的脸一下子白了。她从椅子上站起来,走近窗边。
  “您知道孩子的事?”
  格蕾丝点点头。这不是事实,但她不在乎。她之所以说谎,也只是为了让事情真相大白。
  “他们初到这里的时候,她五岁,和米歇尔一样大。爱米丽还要小上两岁。星期三和星期日,他们经常聚在一起。方圆十里之内只有他们三个孩子。”
  她沉默了。
  “我一次又一次地看见她骑着自行车或是小马,从小教堂的那条路走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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