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5期
风暴
作者:让-居伊·苏密
“已经三年了……我几乎没办法提起那件事。”
她的声音细若游丝。
“那件事是怎么发生的?”格蕾丝问。
两个孩子在松树下争吵。他们的叫喊声像她们母亲的嗓音一样,渐渐低下去了。
“那孩子爬上了一幢靠着篱笆的旧房子。那篱笆是接骨木做的,刚用砍柴刀修整好,枝子都是斜尖的,是真正的长矛。然后她摔在了上面。”
还没有听完,格蕾丝就猜到了句子的结尾。爱娃的目光漫溢着恐惧和迷惑。
“他在附近找到医生了吗?”
爱娃看着窗户,一脸惨白。她摘下了蒙着水雾的眼镜。
“是我和托马斯发现她的。实在是太可怕了。他跑去打电话,但医生正在镇子的另一头巡诊。等他到的时候,她已经流了好多血。他也曾试图把她送往医院。但是三十公里盘旋的山路啊。孩子死在了途中……”
一阵沉默之后,爱娃再次开口。
“有时候我也会因为我的孩子,为罗伯特想到这件事。罗伯特手里成天拿着电锯,要不就是在危险的机器上爬上爬下,还不算牲口引起的事故。如果他们出了事,结果也是一样的。没有救援能及时赶到。”
两个人都不说话了。格蕾丝终于明白了。她意识到为了救治克里斯托弗,自己的行为有多么可耻。她印象中惟一一次托马斯差点打了她,正是因为她劈头盖脸地触动了他请不来医生的痛处。
“那玛丽的母亲呢?”
爱娃盯着格蕾丝。她中了格蕾丝的圈套,已经说得太多了。事实上,格蕾丝对玛丽的故事几乎一无所知。管它呢。爱娃直觉地认为,格蕾丝是自从孩子死后,长久以来第一个让托马斯感兴趣的女人。这个事实,她在农场的院子里时就发现了。那时候罗伯特和托马斯正在拖奶牛的尸体。当他看见她的时候,他走向她的步伐是爱娃很多年都没有见到过的。那是一种克制的热情,一种轻飘飘的感觉,女人能从男人心神不宁的态度中辨认出这种感觉。就是它。现在,爱娃明白了是格蕾丝使托马斯心神不宁。有一天晚上,她和罗伯特谈到了这个。罗伯特对她说:“你是电视节目和美国肥皂剧看多了。你说的那些,只会在电影里发生。她会离开的。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爱娃差点就要回他,他们也是啊,他们也曾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是北部工人家庭正在上学的女孩,而他是高原上的农民。不过她什么都没说。何况,她恰恰认为托马斯的世界与格蕾丝的离得也不是那么远。在来这里终老之前,托马斯曾周游了世界。他曾是石油工程师,今天在美国,明天在科威特或是委内瑞拉。他挣了很多钱。这些都是爱娃从罗伯特那儿听来的,因为两个男人无话不聊。不过,可以撮合这两人的因素并不只有这些。虽然爱娃没法准确地说出来,但她能感觉到格蕾丝心头的伤痕,如同托马斯一样。可以肯定地说,爱娃从第一眼就发现了她的痛苦。这不是靠明确的观察能解释清楚的。她猜想格蕾丝在动摇,她即将进入那失去了希望的人的世界。总之,三天以来,爱娃只要一想到他们中的一个就会联想到另一个。这是个好兆头。
“玛丽的母亲?对啊,怎么了?”
爱娃感到很有趣。她很愿意上当,因为这能让他们两人找到归属。但她不想做得过于天真。
格蕾丝迟疑着。爱娃在等她透口风。爱娃并不一定要让她承认在榨取别人的秘密,而只要她说几个带有鼓动性的词。
“我想这对她来说一定很可怕……”
这样是不够的,格蕾丝。你需要再暴露一点。爱娃等待着,沉默着不说话。
“她离开了?”
爱娃点点头。
“他们……他们还见面吗?”
爱娃笑了。这个微笑带着同情、友好以及猜中的窃喜。
“不。托马斯是孤家寡人。只有我们。”
她们还有很多相关的话要说,但她们在等待时机。对她和她来说,进展都太快了。孩子们在松树下玩耍。他们在方砖地上放了盏汽油灯。桌角的阴影里,米歇尔的高速跑车在印第安纳波利斯的弯道上发出轰轰声。而爱米丽跪着,用温柔的动作哄着她的布娃娃。爱娃用几乎是悲伤的目光时不时地看看他们。这目光属于一位担忧的母亲。格蕾丝感到自己被排除在他们无声的交流之外。爱娃对孩子的关注重又使她成为一个局外人。
天色很快暗了下去。那边,在潮湿泥泞的院子尽头,盖着黑色帆布的圆形谷仓边,一些农用建筑看上去像是被废弃了一样。这样的景象让人感到一种沉重的忧郁。倾斜的屋脊投下阴影,上面的冰雪白天并未融化,更加重了这种忧郁。格蕾丝讨厌这个地方。她可以感受大海的吸引力,高山令人眩晕的诱惑力,甚至是荒废的工业区巴罗克式的美丽,但这片乡野对她没有吸引力,即使有,也要等到夏季才行。
“他们来了!”爱娃猛地站了起来。
她的声音听起来如释重负。
“我什么也没听到。”格蕾丝承认。
“我们的狗叫了。”
格蕾丝并没有发现这里有狗。它们很可能是被拴住或是圈起来了。她什么也没听见。走廊上响起脚步声。爱娃往炉灶里添了根柴。门开了。罗伯特走了进来,后面跟着托马斯。两个男人花了点时间打量了一下这温暖的房间。房间里有两个女人和两个孩子在等着他们。他们可以肯定她们在等他们。
“真冷。”罗伯特说。
爱娃的丈夫把手电放到桌上的汽油灯旁边。爱米丽奔向她的父亲。他把她抱在怀里。
“你真扎人!”小女孩蹭着罗伯特的面颊叫道。
格蕾丝看到米歇尔待在后面,埋怨地看着一言不发的托马斯。
他们各就各位。格蕾丝坐在窗边,罗伯特和托马斯靠着炉子,爱娃站在洗碗槽前。
“真是太惨了。”罗伯特说。
爱娃和格蕾丝交换了一下眼神。
“农瑟里尔的火山上,我父亲为了孩子们上学而种的树……倒了一地。”
他朝圣诞树的方向看了一眼。
“只剩下十棵花旗松还没倒。那可怜的老人,他花了那么大力气,如果他看见的话!”
“围栅怎么样?”爱娃的喉咙一阵阵发紧。
“全断了。桩子和金属网全没了。”
他几乎要说出“一无所有”,但他没有。
“我会帮你的,”托马斯说,“我们一定应付得了。”
这是格蕾丝第一次在托马斯的话里听出了希望。但这些话让她难过。也许是因为她将要离开。这里一切都将回归原位,除了她。
“你们想喝点热饮吗?”爱娃问,“咖啡?”
罗伯特用眼神询问托马斯。托马斯点点头。在格蕾丝面前,罗伯特不想表现得太沮丧。出于自尊,他压抑住自己的绝望。在托马斯身边,这小个子男人表现得精力充沛、坚韧不拔。他很明白,他惟一的财富,就是爱娃以及他的孩子们。
“星期六一早公路就能开通,”罗伯特又说,“到时我们就能有一台发电机组了。”
“大家都会有吗?”格蕾丝问。
“我们轮流用。它是法国或者是欧洲某个国家捐助来的。”
他们都不说话了。他们想到了欧洲。今天,有位记者说:“整个欧洲都来到了利摩日的病榻边。”这句话直击罗伯特心底。他并不认为利摩日生了什么病,它只是受伤了,就这么简单。这是不一样的。
“机组来自德国、爱尔兰、意大利。人员也是一样,电工,还有当兵的。”
罗伯特没有说下去。他的脸埋在碗里,喝着热气腾腾的咖啡。托马斯只用嘴唇沾了沾冒着热气的液体。厨房里集中了两对。每个人都会肯定地认为,他们是两对。
“那么,明天晚上我们一起守岁?”爱娃说。
两个孩子的脑袋从上了蜡的桌布边冒了出来。这个主意让他们开心。他们已经四年没有在方塔农舍守岁了。
“这是格蕾丝的主意。”托马斯有些退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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