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5期

风暴

作者:让-居伊·苏密




  
  动物都不见了。焦虑感紧紧地攫住了他们。汽车停住了,后窗外,是死寂的夜。格蕾丝不敢向旁边看,生怕发现自己被人偷窥。克里斯托弗松开了离合器踏板。
  “又来了!”格蕾丝惊呼。
  松鼠、兔子以及其他不认识的小动物穿过小径。不远处,一只狐狸三蹦两跳地穿过山路。克里斯托弗决定离开此地。他开不快,一想到可能会轧死个把动物,他就作呕。但他更加无法忍受留在这里。他现在身处险境。究竟什么危险,他也说不清楚。但他接收到全身的细胞发出的信号。在这种情况下,大脑无法思考只能转动。是身体在说话,告诉他尽快离开这里,哪怕轧死一些动物。此时此刻,格蕾丝和克里斯托弗达成了共识。
  “它们是在逃离从森林那边来的某种威胁,”格蕾丝指指自己右侧,“谁都知道动物有这种预感。”
  克里斯托弗全速前进。汽车蹦了起来,几秒钟内开出了好远。速度缓解了他们心头的恐惧。车灯照亮了黑带子般的前路。这条带子两边被高高的树墙围绕,向前无限延伸。格蕾丝的呼吸畅快了些。时不时地,他们借着车灯发现有影子穿过。
  “刹车!”格蕾丝尖叫。
  一头他们说不上名字的小兽停在路中央怔怔地望着他们。汽车的红灯亮了。
  “算它倒霉!”
  克里斯托弗没有减速,格蕾丝也没反对。撞上时她闭上了眼睛。汽车过处,一声闷响。离开这里,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这里。
  “注意,您已经离开地图标注地区。请沿地图标注方向返回,并重新设置导航系统路线。”
  合成语音还是那样,但他们觉得它的口气不同了,不那么中立了。荧屏上,地图被抹去。取而代之的是系统参照、版权声明、位于阿姆斯特丹的购碟地址以及日期:1999年12月27日。格蕾丝惊恐地盯着荧屏。她无法接受导航仪抛弃了他们,也无法接受在这个国家竟然还有地图没有标注的地方。这里若是布基纳法索西非国家,首都瓦加杜古。、亚马孙平原或是扬子江两岸,那她还可以接受。但这是在法国!在这块她以为开化了的空间里存在着一个漏洞,一个不受电脑程序控制的黑洞。她想到了百慕大三角洲。她知道这种联想是可笑的,但它就这样自然而然地产生了。这个反常的念头让她掂量出自己有多紧张。
  “克里,调头吧……”
  “比起去那见鬼的城堡驿站,我更希望你能调头。”她补充道。
  “不可能。路太窄了。你看看这些沟的深度。更何况雾这么浓,我什么也看不见。我们真他妈到了世界尽头了!”
  克里斯托弗很少说脏话。她不开口了。说到底,她也不太愿意他停在原地想办法。他可能会让她下车为他引路。一旦进了捕鱼篓,如果还想找到生路,就决不能停下来。导航仪的屏幕刚一恢复监控,克里斯托弗就加快了速度。车灯在紧密排列的松树行间显得格外突兀。道路开始出现起伏。左边,树木沿着斜坡延伸开去,永远看不穿,永远那么黑。
  一声轰鸣迫使他们减速。一种震颤使汽车底座晃动。
  “没油了!”克里斯托弗惊叫道。
  他减慢速度,但响声却更大了。很快,他意识到这声音并不是从他们的车上发出的。声源在别处,在森林里。他们面面相觑。从格蕾丝苍白的脸上,克里斯托弗看出自己的担忧感染了她。为了更好地了解发生了什么,他摇下了车窗。轰鸣声更大了。
  “声音是从我们右边传来的,”片刻之后,他说道。
  一种爆炸的呼啸声扑面而来。松树的针叶像刀刃般嘎吱作响。开始有一些粗枝从车灯前掠过,在一种神奇的力量推动下,沿地面踉跄而行。
  “我们走!”
  克里斯托弗发动了汽车。但汽车引擎盖受到猛烈的一击。重击之下,挡风玻璃碎了。格蕾丝尖叫起来。
  “怎么回事!”
  “我他妈的不知道!”
  汽车震动起来,好像有千万只手在摇晃车身。突然划过几声巨响,他们以为是闪电,但天空漆黑一片。克里斯托弗和格蕾丝极力克制着席卷全身的恐慌。他们仍抱有看到隧道尽头的希望、逃离的希望。正如所有的海洋都有沙滩一样,无论什么森林总有边界。
  就在这时,远处道路的另一头被堵上了,惟一的逃生之门被堵死了。他们无法理解。一股巨浪径直扑向他们。这股巨浪让人联想到汹涌的大海而不是陆地或是森林,它丝毫不比夏威夷的冲浪者面对的海浪逊色。
  “是树!”克里斯托弗大吼。
  在他们前方七十米处,松树炸开了,仿佛被大棒横扫似的拦腰折断。无数火花与汽车的灯光交织在一起。战争。继咆哮的大海之后,这个意象从他们的脑海中冒了出来。森林处于大炮的火力之下,树枝和树冠被炸烂。一场灾难。冷战期间那种潜藏的恐惧重回他们心中。他们想像着原子弹爆炸时的呼啸。这颗原子弹向他们直射而来,要将他们吞没。他们曾在电视上看到过有关战后重建的资料片和战争电影,除此以外他们对战争一无所知。周围到处是被抬起的、飞起的、倒下的、混杂在一起的树干。这些树干截断了去路。克里斯托弗没有放弃努力,他挂上倒挡,向后退去。在后车灯的照射下,他看见一根巨大的树干横在路上。
  “抓牢了,系上安全带!”他吼道。
  事情来得太快,快到来不及祈祷。从源头开始,松树有规律地倒下,气势磅礴地向他们推进。克里斯托弗和格蕾丝面临的是横扫一切的轰鸣。他们将被滚动的树干吞没、碾碎。树枝抽打着挡风玻璃,扑打着车顶。汽车像小舟一样飘摇。这些令人难以想像的扑面而来的树干距他们只剩下几米远了,克里斯托弗绝望地将方向盘打向侧面。一棵松树砸在引擎盖上,后轮翘了起来,与此同时另一棵松树擦上了因为震荡而敞开的车门。汽车被抛进沟里,侧面贴着地表滑行。一声金属的脆响,树枝刺穿了玻璃,把头探了进来,像恐怖的怪物一样在车内搜索,带来一股树木、腐殖土和蘑菇的混合气味。雨水流淌进来,寒冷好像完全侵入肺里。格蕾丝惊声尖叫着,克里斯托弗努力紧紧抓住她的肩膀保护她。坠落加速了,汽车撞上了一块石头,接着横滚了出去。车灯照亮了天空,马达疯狂地轰鸣着。空气中弥漫着汽油味和烧焦的橡胶味。他们在漂浮着松脂泡沫的海洋上遇险,身体和灵魂都被淹没了。
  
  二
  
  一道白炽的光线、一种近似于蓝色的白穿透了格蕾丝的眼帘。年轻女人没有反应。这道光照射在昏迷的她身上,吸引着她。她不害怕了。
  她躺在地上,脸埋进苔藓里。一股腐殖土、蘑菇和树木的混合气味浸润了她的嘴唇,钻进了她的鼻孔、她的喉咙、她的全身。她变成了这片森林中的一分子,化身为一根树枝、一根被抛在地上的枯枝。一种空虚感油然而生,她不确定自己是否还活着。她微微睁开双眼,一阵剧痛袭来,从脚踝直到后颈,提醒着她身体的存在。远处,树木的枝桠间,天空着了火。格蕾丝转头看向那北极光,在它照射之下的,是被施虐的混乱的树木。她也同样受到了折磨,她也同样被碾碎了。她颤抖着。
  天黑了。狂风肆虐,令人胆寒,把生存的信念又抹杀了一些。地面升起刺骨的寒气。格蕾丝想起了克里斯托弗、汽车和事故。他们如此执着地赶路,等待他们的却是眼前这一片狼藉。
  她抬起头,但除了大片令人窒息的树枝之外,什么也看不见。她想回顾一下事实。事实!事实就是她现在待在这里吗?愤怒的巨浪吞没了她。
  “妈的!他妈的!”
  这种愤怒是活着的信号。
  她的腿和胳膊都还听大脑使唤。她的手指抚上脸庞,担心留下伤疤。所幸除了头皮上一道轻微的擦伤之外,并无大碍。伤口处细细的血流也已经因为寒冷而凝固了。她的耳边回响起早已遗忘的父亲的话语:“我亲爱的格蕾丝,你很坚强。我知道你很坚强。永远不要忘记,什么都打不倒你……”什么都不能,除了几个月后他的死亡。这个巨人,这个她原以为刀枪不入的巨人,竟是那么的脆弱。
  

[1] [2]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