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5期

风暴

作者:让-居伊·苏密




  “是直升飞机吗?”
  托马斯点点头。森林像是阴险的日本天皇。在这样的树林里行走了五个小时后,他累坏了。
  “我很幸运,在马苏波尔的灌木丛里碰上了当兵的。”
  他看了一眼路易丝,这番细节是对她说的。
  “真够远的!他们可没法来吃我炖的野味。”
  “是些雇佣军,”托马斯说,“他们正和法国电力公司的那帮家伙一起干活。我到的时候,他们肩上扛着水泥桩……即使是先进的起重机也没法通行。”
  说到这儿,托马斯不出声了。他暗暗地被那种团结的激情打动了。
  “他们给了我这个。”他说着从大口袋里掏出满满一把蜡烛。
  “这可不是个好兆头!”路易丝哈哈大笑,“我们没法儿立刻看上电视了。”
  托马斯转向格蕾丝。
  “他们的上尉有无线电。他联系了警察局紧急事务办公室和医疗分队。我向他描述了详细位置。直升飞机很快就会到了。”
  年轻女人轻松了。世界恢复了正常。下面就是技术、组织、全国范围内的团结以及军事援助的问题了……
  “您觉得它会延迟吗?”
  “谁?”
  “直升飞机!”
  “不会。今晚之前准到。飞行员不作停留,直接返航,您知道的。”
  格蕾丝上楼告诉克里斯托弗这个好消息。直到踏上第一个平台的时候,她才想起还没向托马斯道谢。管他呢,反正也来不及了。登机之前,她会跟他说两句的。不管怎么说,他总算是为他们做了点事情。她也不想大家搞得不欢而散。一回到纽约,他们就给他写信。
  刚进房间,她就听见远处传来响声。那声音有规律地增强,最终演变成回荡在斜坡上方震耳欲聋的轰鸣。
  “是直升飞机!”格蕾丝尖叫。
  克里斯托弗说了句话,格蕾丝没能从他的唇形读出内容。
  响声太大了,他们不再交谈。格蕾丝打开窗户挥动手臂。飞机在空中盘旋,但地形不允许它在正面降落。于是飞行员试着在农舍后面的牲畜棚和谷仓之间着陆。两个穿着白色长衫的男人跳下座舱,弓着身子向前走来。螺旋桨放慢了转速,内燃机的轰鸣声变得可以忍受了。它们的嗡嗡声在格蕾丝听来不啻于美妙的音乐。她的人生在被打断后又可以继续了。她凝视着这熟悉的画面。虽然把困在丛林中的他们安全送回国的并不是海军陆战队士兵,但在格蕾丝眼里就是那样。像她父亲一样的男人,在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从天而降。格蕾丝感到自己又活了过来。
  房间的门被敲响了。
  “请进!”她大声说。
  
  九
  
  医生为克里斯托弗采取了急救措施,用夹板把他的腿固定好,又打了一针镇静剂,让他振作精神。格蕾丝待在一边,看到这个男人与美国的急救人员同样专业,她放心了。在托马斯的帮助下,克里斯托弗被担架抬到了一楼。
  房门关上的那一刻,格蕾丝向这间屋子投去最后一瞥。她希望能忘记在这里度过的仅有的几个小时。然而,像每一次成功地离开考验之地那样,她的心中依然充满伤感。她的视线在壁炉、纸花、细木护壁板和衣橱上停留,并透过小格窗投向峡谷。在这里发生过难忘的事情。
  过道处,她脱下暗绿色的靴子,套回她的低帮皮鞋。那鞋已经破得不成样子,严重受寒受潮的皮料变得硬邦邦的,一边的带子也断了。不过这无关紧要。她脱下托马斯的粗呢大衣,里面一直穿着自己的大衣。她在发抖,但想到不用再穿旧衣服,她便有了勇气。她又变回了女人。
  即将跨出门槛之时,她看见厨房里的路易丝。
  “我走了,路易丝。”
  老女人的眼睛亮晶晶的。
  “谢谢您。”格蕾丝补充道。
  路易丝默默接受了。
  “您知道,我们会想您的。”她说。
  格蕾丝以为自己听错了。这里有谁会想念她?她表现得如此苛刻、如此疏远,有时甚至如此可憎。她不知所措地伸出手。路易丝用她粗糙温暖的手指握住了它。
  当格蕾丝来到方塔农舍后面时,担架刚被抬上直升飞机。在螺旋桨制造出的大风下,她半弯着腰向正和托马斯说话的医生走去。飞行员等待着医生的指示。另一名乘客,一位护士,坐在克里斯托弗身边。
  “我坐哪儿?”格蕾丝叫了起来。
  男人看着她,糊涂了。
  “夫人,没有人通知我们要把您和您丈夫一起带走。直升飞机里没有您的位置。”
  “这怎么可能!我应该和我丈夫一起离开,这是说好了的。”
  他们大声喊着。句子湮没在噪声中,仅听见只言片语。
  “我们不知道您也受了伤。没人这么告诉我们。”
  “准确地说,我并没有受伤。但我应跟我丈夫一起离开。”
  “对不起,”医生回答,“有人要求我们过来救助一名伤员。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们还有一个人和他在一起。出于安全的考虑,我们不可能带您走。起飞。”
  年轻的医生看了飞行员一眼。后者冲他指了指手表,提醒他还有任务在等着。格蕾丝以一种出乎他意料的力气,死死地攥住他衣服的卷边。
  “把我带走!我不想待在这儿!这不可能,您明白吗?”
  她差一点就要冲口而出“我有危险”了,但她终究没有说出口。他点点头。这个年轻漂亮又专横的女人令他印象深刻。他感觉得到她身上有那样一种意愿、一种能量。
  “如果有人通知了我们您也在,如有必要,我们也许不会带护士过来。但是……”
  “您没明白!我们是美国人!打电话给我们的使馆!”
  “夫人,我们必须得走了。”
  “用您飞机上的无线电!我命令您!”
  “这也改变不了什么。镇静点。您丈夫会被送到利摩日的医科教学及医疗中心。他的脚踝会得到精心的治疗。至于您,小分队已经开始行动了,他们应该很快就能将道路清障……”
  他想让她放心,但却让人觉得他只是想尽快起飞。这种局面让他心烦。威胁对他来说算不了什么。从昨天早晨起,他就不间断地在这个省巡视。或许换种情况,他会对富有的游客和谐的婚姻感兴趣,但不是今天,在这片惨景之中。他掰开格蕾丝攥住他衣服下摆的手。
  “至少,您能通知一下当局让直升飞机回来接我吗?”
  这个无理的要求让急救员大为讶异。
  “当然可以,夫人。但我怀疑这是否可行。我们所有的空中力量都已出动用来救人或是帮忙恢复供电。”
  “我丈夫会告诉您我们是谁。通知大使馆!”
  医生登上飞机。飞机在撕裂人心般的轰鸣声中上升。有一刻,格蕾丝希望克里斯托弗能向她抬抬手。她还没有时间和他道别。穿着古芝的低帮女鞋和大衣,站在被螺旋桨扫过的泥泞的庭院中间,她感到自己很滑稽。她被抛弃了,又回到了起点。她恨克里斯托弗就这么溜走,把她抛在这里,独自一人。
  突然,她挥动手臂大声喊道:
  “尸体!还有一具尸体要带走!我们无法保管它,这事关重大!回来把死者带走!”
  直升飞机消失在圆形山丘背后,发动机的声响消散在沉寂中。格蕾丝和托马斯一动不动。她抖得很厉害。
  “是您!嗯?是您搞鬼让他们丢下我的!”
  面对托马斯,她愤怒极了。他吓不倒她。再说,他也从未吓倒过她。也许只有一次,在阿尔贝的屋子后面,当她以为他要打她的时候。
  “您故意没有提到我们有两个人,为的是强迫我留在这儿。您也没跟他们说起阿尔贝的尸体。您这个卑鄙小人!”
  她冲向他,拳头雨点般落在他的胸膛上。她尖叫、捶打,否则她一定会发疯。
  “我恨您!我要控告您。您别想脱身!”
  他忍受着她不痛不痒的拳打脚踢,什么也没说。仿佛呼吸她发丝的清香一般,他俯下身来。他知道她很冷。
  “我没有捣鬼。这种直升飞机只有三个座,再加一副担架。事情就是这么简单。”他淡淡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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