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5期

风暴

作者:让-居伊·苏密




  这是一片重生的土地,这里。格蕾丝气喘吁吁地放开了她刚才像奔放的少女一样攀着的巨大身躯,然后他们继续散步,乖巧得好像刚才的疯狂未曾发生过似的。米兰达放弃了它的挖掘行动,奔跑着超过了他们。他们的幸福感染了所有靠近他们的东西。此时此刻,他们好像能够治愈所有的疑难杂症。出于谨慎,他们先从治愈自己开始。他们的眼中充满依旧身处现世的惊愕。这一刻令人心碎。
  现在,他们希望受到保护。他们希望枝桠在他们身边围绕,他们需要一个巢。一堆碎石、一个山洞就足够了,他们并不苛求。征服者格蕾丝想要结束在这块受她支配的大陆上的殖民。在她还没有在沙面上留下指甲的划痕之前,在她还没去饮它的清泉、品尝它的果实之前,在她还没有死于它的火山熔浆之前。它永远也不可能完全属于她。道路一旦开通,就可能会有其他人来打败她。在这一意义上,她比他要实际得多。她知道爱是触摸,是占有。她知道通常情况下,爱抚的力量要比话语强得多,有时行动要比想法更加直截了当。她知道在某一时刻,身体应该坦诚相见。那一刻,除此之外,世上的一切都不存在。她还知道,很久以后,遗骸上留下的,只有爱的回忆。
  他们来到森林的一条边界。这里和别处一样,森林的边上是一排完好无损的松柏。幸免于难的树木栅栏后面,是惊人的混乱。在这末世般的景象面前,他们一动不动。穿越这层遮盖的愿望折磨着他们。这一次,又是格蕾丝迈出了第一步。
  “你也来吧。”她边说边在矮枝间穿行。
  她意识到自己对他用了“你”的称呼。她本来还想用您来称呼他的,就好像他们还有一生可以纠缠下去那样。他们刚刚横穿的荒原是一片未被开发的广阔土地。他们为没有被人看见而松了口气。他们需要隐私。米兰达跟着他们,但它不会走漏风声。这只狗可以理解这一切。格蕾丝在被树枝遮掩的小路间穿行。托马斯好像醒悟了。他终于做出了格蕾丝期待的举动。这是原始时期里的一刻。他必须在这堆枝桠和树干中找到一张床。像相爱却没有地方可去的年轻人那样做一个幽会的窝。这种忙乱让他们重拾青春。对舒适的期待不如他们对欲望的期待迫切。格蕾丝任由自己被托马斯安排。
  她从未经历过这样的情景,她的爱也从来与田园诗无关。托马斯解开他的大衣,把它铺在一根树干下,这样就做好了一个松鼠巢。这个巢由于下面有散乱的新枝而没有与地面直接接触。他握住格蕾丝的手,然后他们一起在这个临时的小船上躺下。他们很好,像在公园的隐蔽处躲开众人视线的孩子。一根横倒的树干是他们凹室的天花板。再没有电锯的声响传入他们的耳朵。只有几声脆响,像屋架发出的一样。还有一股树脂和腐殖土的味道。米兰达时不时地从枝桠间探探脑袋,以确定他们的存在和状况。格蕾丝翻身到托马斯上方,满脸络腮胡的男人局促的高大身躯因为她的性感而屈服了。格蕾丝的手在羊毛衫下滑动,寻求他的皮肤,寻求他的热度。自从世界倾塌在她汽车的引擎盖上以来,格蕾丝第一次不感到冷了。她被自身的火焰吞噬,还想用这把火燃烧身下像小岛一样的巨大身躯。这块TERRA INCOGNITA拉丁文,意为“处女地”。归格蕾丝所有了。她用嘴唇留下印记,用指尖遍插旗帜,用一种名为爱抚的语言改变它的所有者的名字。格蕾丝敞开自己来吞没这块刚刚在熟悉的土地尽头征服的新大陆。格蕾丝和托马斯。他们那被扔在荆棘丛中的、充满激情的躯体合二为一了。
  
  他们回到方塔农舍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到达之前,他们一直都是手牵着手走的。他们的身体平静而又痛苦,因为爱抚和过度的激情而疲惫不堪。他们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经历如此激烈的时刻。现在,他们稍稍分开了。他们的故事太新鲜了,还不能展示在众人眼前。
  路易丝在厨房里忙碌。
  “孩子们?你们吃了吗?”
  路易丝有一门本事,能在事情开始时就看清一切。
  格蕾丝和托马斯都饿了。这是年轻人的好胃口。路易丝觉得有趣,她补充道:
  “我为你们准备了一点小东西。坐下。你们也该饿了。”
  他们互相看看。两个女人很想大笑。三个人中,自然还是托马斯更局促些。他还没有表现出幸福的习惯。路易丝又说:
  “看,三点了!时间过得真快。我永远也没法儿为今晚做好准备了。”
  “我们会帮您的。”格蕾丝脱口而出。
  “哦!不用。我习惯了。何况你们……”
  她本来想说“你们还有其他事情要做”。格蕾丝是这么猜想的。托马斯也是,他突然意识到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他们坐在大桌的两端,路易丝在桌上摆了两套餐具。房间里温暖舒适。在过道里格蕾丝就感到屋里暖意浓浓,不像整个冬天都关着门的屋子那么潮湿。炽热的火炭让饭厅的温度一点一点升高,好像也别有原因。
  午饭后,他们听从路易丝的调遣。托马斯负责劈柴、担水、照看马。格蕾丝扮演学徒的角色,她这个徒弟动作笨拙,让路易丝发笑,有时还小小地反抗一下。路易丝观察着她。在日暮的光线中,格蕾丝展现出从未有过的美丽。
  尤安诺一家应该在九点左右到。格蕾丝把一盏点燃的汽油灯挂在屋外好给他们指路。她要把这个不现实的夜晚当成狂欢的节日。今晚,面对这从星期一开始就把他们折腾得筋疲力尽的飓风,他们将组成联合阵线;今晚,他们将重拾尊严,因为他们要在灾难的中心尽情地欢乐。这片乡村是实实在在的!格蕾丝是这么看待这个晚会的。甚至连托马斯也是。他像个溺水的人似的,慢慢地复活了。
  房间变得更加昏暗,他们的手在黑夜的掩护下不时交错地握在一起。他们不愿把路易丝一个人抛下准备晚餐,但他们更不愿意离开对方。他们在方塔的房间里蜷了一刻。再下来的时候,格蕾丝从他身边离开,走进饭厅,负责把刀叉摆放好,而托马斯则走进夜色,打了最后两桶水。
  九点。门外的石板上响起脚步声。孩子们吵闹着,父母最后一遍叹着气叮嘱乖一点,什么都别碰!虽然大家都知道说了也是白说。格蕾丝打开门。寒夜里,爱娃出现在门口,爱米丽和米歇尔站在她身前。罗伯特待在后面。他们也变了样子。因为知道气温不会超过十度,他们穿得并不比平时少,但都很干净。罗伯特还刮了胡子。格蕾丝走向两个孩子,伸手摸了摸他们带着软帽的脑袋,然后拥抱了爱娃。
  “快进来!还是家里暖和些。”
  家。她的家。不,方塔农舍永远也不可能成为她的家。然而今晚,是她在托马斯身边接待客人。罗伯特最后在门槛上蹭了蹭脚,他有些局促。但即使是他,也一眼就看出名堂了。何况,就算他没有猜到内中玄机,格蕾丝搂住他肩膀、亲吻他两颊的做法也会让他这么想的。这给罗伯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个比他还高,只有在电视剧里才能看到的美国女人亲吻了他,就好像他们已经认识很久了一样。他有点脸红。昏暗中,没人看见。
  “去饭厅吧。托马斯把火生得很旺,”格蕾丝急着驱散这片刻的迟疑。
  托马斯已经把门打开了,大家拥了进去。
  “真是太意外了!”罗伯特压低了嗓音说,“一顿真正的年夜饭。”
  格蕾丝胜利了。路易丝也是。
  “是路易丝做的。”格蕾丝说。
  “我也是听令行事。”路易丝明确道,担心她还要把事情再说一遍。
  托马斯站在一边的壁炉旁。他不太敢和朋友们说话,害怕今晚他们在他脸上发现幸福的表情。连续三年,他们几乎每天早晨都会自问是否发现他已经在谷仓的梁上自缢了。然而幸福,是无法隐藏的。
  孩子们的眼里闪过惊喜。漂亮的桌子,铺着洁白的桌布,闪闪发亮。桌上摆放的玻璃杯反射出烛台、蜡烛、路易丝做的那些幸运烛以及壁炉里熊熊火焰的光芒。杯子前面放着大大的青花瓷盘。每位宾客都有三只杯子,甚至连孩子也有。银制的餐刀托、格蕾丝叠得很精巧的餐巾。写有每位客人名字的小标签放在最大杯子的脚边。格蕾丝和托马斯的在长桌的两头。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8] [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