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5期
风暴
作者:让-居伊·苏密
她暂停片刻,然后换了种语气,明确道:
“我之所以承认这一点是因为周围所有人都这么想。”
托马斯低着头,微微一笑。
“我建议你们在这里庆祝一下这个值得纪念的时刻。大家一起。加上爱娃、罗伯特和他们的孩子。”
“哈,这是个好主意!”路易丝大叫,然后她回过神来,补充说:“如果托马斯同意的话,我全权负责一切。孩子们,我会把你们惯坏的!”
她们等待着,留意着托马斯的反应。男人终于抬起脸来。
“这真是个绝妙的主意。”
午饭后,托马斯又离开了。他答应帮罗伯特重竖围栅。格蕾丝看着他扛着电锯,脚步隐约有些摇晃地离开。他带着醉意的步子让她心神不宁。路易丝在洗碗。想到要在这间宽敞的饭厅里辞旧迎新,点上蜡烛,和这群最亲爱的人在一起,她的心里就充满了淳朴又具有感染力的快乐。格蕾丝提出要帮助她,但被她好心地坚决拒绝了。
“您去休息吧。您的脸色很苍白。”
“路易丝,我的房间实在太冷了。昨夜,我放着不管,让炉火熄灭了。”
路易丝同情又好笑地看着她。任由大房间里火熄灭,这个想法她喜欢。
“别烦恼。我的房间里,壁炉自从我来了之后就日夜燃烧着。上楼去我的床上休息吧。”
格蕾丝迟疑着。
路易丝俯身向洗碗槽。格蕾丝离开了,在经过碗橱时,她飞快地抓起那串托马斯放回原地的钥匙。
格蕾丝轻轻地向走廊尽头走去。在确信路易丝不会跟上来以后,她将其中的一把钥匙插进锁眼,推开了门。
这个房间占据了方塔的整整一层,通过木质阶梯与搭在外露的房架上的二层楼连接。刚进屋,一个书柜就闯进了她的视线。格蕾丝走上前去,低头念出书的名字。在欧洲古典文学作品的中间摆放着米勒美国小说家(1891—1980),作品涉及诸多社会及哲理问题,代表作《北回归线》和《南回归线》因露骨的性爱描写而在美国和英国被列为禁书。、斯坦贝克美国小说家(1902—1968),多以农业工人为题材,代表作为《愤怒的葡萄》,1962年获诺贝尔文学奖。、杜鲁门·卡波特美国小说家、剧作家(1924—1985),早期作品发展了美国南方哥特小说传统。、多斯·帕索斯美国“迷惘的一代”主要作家(1896—1970),运用“新闻短片”、“人物传记”、“摄影机镜头”等手法进行创作。等人的著作,全都是英文原版的。书架旁边,在小格玻璃窗微弱的光线中摆放着一张大书桌,桌上摊着一封信。床边,是一连串的多贡位于马里东南部的布基纳法索,当地人以精湛的面具雕刻和木制工艺品雕刻的技艺闻名。面具。橱窗里,陈列着依努依特人的鱼叉和一张巴黎拳击俱乐部的法国拳击剪报。格蕾丝完全糊涂了。穿过这扇门,她的世界完全变了模样,跌进了另一个时代。墙上有几张照片,大部分是黑白的。其中有几张,年轻几岁的托马斯微笑着幸福地和一个女人在一起。这张是在轮船的甲板上,那张是在一座疑似芝加哥希尔斯大厦的摩天大楼前,还有的是在一座东方城市的集市上。
格蕾丝蹬上夹层楼面,她的心跳得厉害。这是一块狭小的空间,几乎被两张书桌占满。书桌上安置着电脑、打印机、扫描仪……另一个书柜里摆放的都是科学书籍,主要是关于电脑、数学和化学方面的著作,几乎全部是英文版的,格蕾丝对此一窍不通。
格蕾丝把门重新关好。她从未想到托马斯可以伪装到如此地步。她怨恨他隐瞒了自己的学识、旅行、生活和真相;怨恨他表现出如此不讨人喜欢、如此粗俗的样子,甚至连最起码的吸引力都没有。她判断这样一种冷漠源于轻视。她想到在他们最困难的时候,托马斯也从没用他该用的语言更好地、更轻松地去和克里斯托弗沟通。
回到走廊上,她向另一间被锁死的房间走去。现在,她不再对自己的行为怀有负罪感了。对她来说这涉及到一个问题:托马斯过多地隐藏了自己的把戏,他的行为过于表里不一,显得十分不光明正大。她想知道一切,不惜任何代价。
窗帘拉着,屋里很暗,这是一间孩子的房间,一间所有受宠爱的孩子都会拥有的房间。床、玩具、过家家的角落、天花板上只要有一点风就会转动的挂饰、成堆的绒毛玩具熊、娃娃、一张小书桌和放在无脚杯里的毡笔。墙上是彩色的图画、天真的涂鸦、一匹套着推车的小马的照片,米兰达在它身边摆着造型。床头柜上是一个小女孩的肖像,十来岁,棕色头发,古怪精灵、生气勃勃……
“她叫玛丽。”
格蕾丝转过身。门口,路易丝正看着她。格蕾丝不想为自己的行为求得原谅,说自己很后悔。事到如今,她已经付出了太多的隐私和尊严,她已经走得太远,远得不能再允许自己这么做了。她愿意承担自己行为的全部后果。
路易丝走进这寒冷阴暗的房间。
“这是他的女儿。”
“那椴树上的秋千呢?”
路易丝点点头:“我原以为您会更早跟我说起它呢。”
“我也是刚刚才发现的。”
“推车、凡戈多、米兰达,这一切原本都是她的。在这里,整个世界围绕着她旋转。她只有十岁,她曾经是他的太阳……”
“她曾经……”
路易丝点点头。
两人退出房间。路易丝关上门,把钥匙装进口袋里。
“我不能再多说了,格蕾丝。现在,应该由他来说,如果他愿意的话。我已经多嘴了。”
老妇人回厨房去了。
“这是为他好,也是为您好。”她压抑着声音说道。
因为有壁炉,路易丝房间里的温度一直维持在十一度。年轻女人躺在床上。她把羽绒被一直拉到下巴,手插进口袋里,闭上眼睛。疲劳战胜了她。半睡半醒之间,她思绪纷乱。格蕾丝,你怎么了?
她并不像易变的女人那样,对异国情调敏感,或容易被新奇的事物吸引。她甚至恰恰相反。今天以前,她一直生活在克里斯托弗的光环之下,对别人封闭自己,不去看所有可能会让自己远离他的东西,为了更好地属于他而沉浸在工作当中。然而,现在她怀疑了。这个怀疑不仅限于她和克里斯托弗的关系,而是牵扯到更大的范围,包含了她的整个生活。似乎所有为了成为今天这个她的努力,都仅仅是让她偏离了自己的道路。格蕾丝很痛苦。动摇和暧昧不是她的天性。一直以来她都拒绝接受自己的疑惑。
焦虑令她窒息。她的头在枕头上摇晃,她的手按在嘴上,好像要阻止自己叫喊。因为童年时曾经历过一段最痛苦的时期,格蕾丝比任何人都要了解离别的残忍。这卑劣的结束总是让她感到厌恶。何况,她又将以什么名义来打破已经建立的平衡呢?格蕾丝越轨了,她陷入了慌乱。她失去了她传奇式的眼光和让她坚决地与他人的事情划清界线的明智。但她并不知道,混乱让她变得有人情味了。她不愿承认。
她好像睡着了。那边,壁炉里的柴火陷到炉架下面,仿佛是逝去的时间无情的印记。格蕾丝重拾思路,就好像它从来没被打断过一样。她意识到自己正面临着生活中难以预测的一个时刻,可怕的考验出现了。内心深处,难道她不是从一开始就直觉地意识到,自己不会毫发无伤地从这个故事中脱身?她清楚地记得,事故发生前几分钟,当得知卫星导航系统与他们的汽车失去联系的时候,她就清楚地意识到,危险临近了。她敢肯定,克里斯托弗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格蕾丝反抗着。她的身体在疼痛。理智在斗争。什么也不曾发生,什么也不会发生。她将在利摩日与丈夫重逢。他们将一起飞往日内瓦。她已经看见他从飞机上走下来,被还不太会用的拐杖搞得手忙脚乱,身边是一位细心的空姐。格蕾丝也在那里,她照看着他,手上提着公文箱。她很激动,对于自己战胜了一个考验而感到满意。关于这个考验,她只记得起是一场大规模的事故。她只是有点累。前几天沉浸其中的那种怪诞遭遇让她精神不振,但她已经好多了。这很正常。她只是一个类似于得了斯德哥尔摩综合征的精神混乱者。但她建立起的生活信条完好无损。因为一场相遇、一片虚无、一个谎言而改变既定命运的事是不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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