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5期
风暴
作者:让-居伊·苏密
“你知道,如果我这双老手还有力气的话,我会和你一起挤那些奶牛的。但是风湿……这双手现在连梳头发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知道,路易丝。”
爱娃拥抱了老妇人。她向着格蕾丝走了过去,也拥抱了她。
爱娃走后,路易丝为格蕾丝准备了一盏防风灯。这盏灯散发出汽油的臭味,火焰熏黑了玻璃灯罩。过桥的时候,小溪的寒冷包围了这个年轻女人,她竖起了雨衣的领子。她仔细看路,小心前进。寂静像葬礼一样深沉。风停了。没有叫喊声,没有爆裂声,她被轻飘飘地卷进一片虚空之中。
走进橡树小道的时候,格蕾丝停下来回头凝视着方塔农舍。长时间的寻觅之后,她发现一个橘黄色的小点从厨房的窗户透出来。她紧盯着那点微光,想像着路易丝在屋里走来走去的样子。她张大瞳孔,建筑物紧凑的整体显现出来。格蕾丝在颤抖。她又想到了流光溢彩的摩天大厦,那里的夜晚比白昼还要咄咄逼人。
道路笼罩在深沉的黑暗中。格蕾丝前进着。她的心怦怦直跳,神经绷得紧紧的,随时准备逃跑,逃到哪儿都行。被人窥视的感觉灼烧着她的后颈。这种糟糕的感觉即使在事故发生的那个晚上也不曾有过。也许是因为当时有困在车里的克里斯托弗,他的存在使她免于这种焦虑。又或许是因为当时她的周围实在是太混乱了,混乱到没工夫去想别的事情的地步。
格蕾丝用惯常的步子走着。她隐约看见幽灵村口几间房子灰色的墙。她从十字架的侧面经过却看不见它。突然,她听见动物的喘息声。
“米兰达!你听见我了。”格蕾丝喃喃地说,立刻就放了心。
阿尔贝家的门开着。门前,托马斯的小马驹套着车,在寒冷中等待。陋室里闪烁着一道微弱的光。屋里传出锤子的敲打声,有力、准确、愤怒。格蕾丝认出了这种敲打方式。自从那个早晨在小教堂的屋顶上听过后,她就一直记着。
她笑了。米兰达向她仰起乱蓬蓬的脑袋,蹿进了屋里。
十
“米兰达,是你?出去!”
托马斯正俯身对着一口放在临时支架上的大箱子。旁边是一盏防风灯,与格蕾丝提着的那盏很相似,灯光照着他的动作。房间尽头,阿尔贝的尸体躺在床上。床头,一支蜡烛插在玻璃杯里。通屋里浮动着一股刺鼻的气味。
格蕾丝停留在门槛处。托马斯转过身来。
“是你?”
“爱娃回家去了。孩子们在等她。”
他点点头。视线滑过她手里拿着的那卷东西。
“您想到把塑料布带来了。”
“我就是为这个来的。拿着。”
他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格蕾丝走上前。
“这是要铺在里面的?”
他点点头。
“您是怎么在这儿找到一口棺材的?这不会也是您自己做的吧?”
“一只面包箱。”
格蕾丝无法忍受托马斯惜词如金、只言片语的沉闷的表达方式。比起沉默,她宁愿他发怒。
“一只什么?”
“一只面包箱。一只在这里所有的农场上都能找到的箱子。阿尔贝在里面放过他的面包、酒、罐头……”
格蕾丝走上前去。她注意到箱子的每个角上都有锯痕。托马斯锯掉了箱腿。她到这儿的时候,他正往盖子上钉十字架。这个十字架是用两根凿出槽口的粗树枝做成的。
“这长度够吗?”格蕾丝问。
“面包箱够大了,阿尔贝个子不高。”
她点点头。这下她放心了,老人不会弯着膝盖走向不朽了。她稍稍抬起盖子。一股面粉、发霉的面包和香肠的气味扑面而来。
格蕾丝什么都没说。在过去的几小时、几乎是一整天里,她都在为难以接受的事情发怒。对当局隐瞒阿尔贝的死,而现在又要把他装进一只食品箱里!但她知道托马斯是不会改变主意的。她的视线撞上了他的,她认为他读懂了她的心思。
“阿尔贝从没离开过村子。不能让他就这样被直升飞机带到停尸间终此一生。他是不会同意这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旅行的。”
格蕾丝忍住了脑海里激烈的话语。她试图弄懂他的话。
“他曾对您讲过怎样安排身后事吗?”
“他总是说,教堂边的小公墓里有他的位置。”
“那个废弃的公墓。”
“公墓是永远不会被废弃的。”
“您为什么要做这件违法的事?”
托马斯没有回答,他攥紧了那卷塑料布。
“我初到此地时,阿尔贝好心地收留了我。这一点,我永远也不会忘记。”
托马斯拉出一截塑料布。格蕾丝走上前把它拽住。托马斯从口袋里拿出一把小刀,划下盖箱底和箱壁所需的大小。
“您是什么时候到这儿来的?”
“请您拉好。我要钉钉子了。”
“我原以为您一直生活在这里。”格蕾丝不依不饶。
托马斯钉进几颗钉子,把代替羊毛毯的塑料布固定好。
“不是。”
格蕾丝向天花板翻了翻眼睛。她应该适可而止,不要逼托马斯说话。她知道自己没有权利这么做。然而她还是继续问道:
“您刚才说过,阿尔贝曾好心地收留了您。您那时候很年轻?”
托马斯放下锤子,盯住格蕾丝的眼睛。
“您为什么要这样?”
“我为什么要哪样?”她用无辜的语气回答道。
“您为什么不能安守本分?您为什么不尊重其他人?无论我是从哪儿来的,我都可以肯定您不会改变这种盛气凌人的态度。”
“我猜想对您来说,女人的本分就是在您的感官有需要时,待在厨房里或是您的床上!这就是您的观念?”
“您什么都不懂,却要在突然之间,所有的一切都围着您转。您是否意识到了这一点?”他的声音中透着疲惫。
“什么都不懂?”
她气得一口气没提上来:
“求助于您就是打扰您?这一点,我当时就意识到了。我丈夫的性命不值得您从小教堂的房顶上下来。再者说了,您又做过什么来说明我们打扰到您呢?我观察了您两天却从没看见您干活。一点活也没干。想到这一点时,我简直觉得不可思议。您是我所见到的人中最没有积极性的一个。您这样的人,我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了。也许我楼下的流浪汉可以和您比一比。哦,不,他,他至少还会等我走过去好向我要钱,他至少还费了点力气走到我身边……”
她气疯了。
“待在乡下也许是再容易不过了!但是伙计,您有没有想过?城市才是一切!您有没有想过要到城市闯一闯?您有过这种勇气吗?我对此深表怀疑。”
“您有什么权利来把我的生活搞乱,登姆普西太太?”
她的脸刷的一下白了。
“把您的生活搞乱!您疯了吗!您在跟我说,我把您的生活搞得一团糟!您头脑摔坏了吧。”
她把卷桶扔进面包箱,转身向外走。
“把您的生活搞得一团糟!这简直是奇闻。”
在门口,她的胳膊被人攥住了。她正向外冲的身体猛地刹住。这已经是第二次了。一种无法抗拒的力量把她钉在原处。
“您得留下来帮我把活干完。我们要对死者负责。”
“放开我!”
“我让您留下来帮我。”
他松开了钳制着她的大手。她离他远远的,感到自己被侮辱了,但心里却一点也不抵触。托马斯又说:
“我需要您帮我完成这些工作。之后,您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请您。”他移开眼睛补充道。
格蕾丝面无血色。她看了看这个幽灵村。在她面前,被拴在墙上的密封环里的小马驹嚼着什么。那边,米兰达刚刚拜访完老母鸡窝,灰色的身影从谷仓中闪出来。夜色深沉。尽管穿得很保暖,寒意还是再次席卷了格蕾丝全身。冻僵的皮肤上,只有托马斯的手指留在她胳膊上的那一圈印记火烧火燎。
“好吧,”她说,“下不为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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