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5期
风暴
作者:让-居伊·苏密
“我陪您。”爱娃说。
罗伯特的妻子抓起电筒,拿起一盏在桌子另一头燃烧的油灯,走出厨房,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外面,天寒地冻。两个女人肩并肩地走着。爱娃挎着格蕾丝的胳膊,用剩下的那只手拿灯。
“他很不幸,您知道的,”她轻轻地说,“不要恨他。”
“我没有恨他。”
一阵轻风吹来尘土的气味。那是从路易丝家大敞的阁楼上传来的。
“自从那孩子死了以后,他就一直这样。我花了好长时间去探索究竟。然后,有一天他喝多了,把一切都跟罗伯特说了。”
爱娃知道自己又泄露了一点托马斯的秘密,但是现在她可以肯定,眼前这个被飓风抛到那男人身边的陌生女人,是解救他的惟一希望。
“是他自己决定要在这里度过余生的,在这高原上。一开始,他妻子不愿意。甚至连那孩子也不愿意,她已经习惯了旅行、城市、动荡……玛丽可以说好几国语言。您知道以她的年纪,学习起来是多么快。刚开始,她很苦恼。不久,她就习惯了并且过得很幸福。最初,是托马斯要求全家人在这里生活的。”
“为什么?”
“要知道……是出于厌倦,一定是。他受够了去追寻连自己也看不清楚的东西。他对罗伯特说,他已经收回了大量的优先控股权。他做了笔投机生意,在网络泡沫的最佳时期把它们都卖了出去,从中赚足了钱,够在这里生活许多年的。”
“他认为自己对玛丽的死负有全部责任,是这样吧?”格蕾丝插嘴道。
“是的。如果不是他那么坚持到这里来,如果她们没有听从他的话,玛丽应该还活着。他认为自己本应明白与世隔绝就意味着危险。他认为是自己无意中害死了她。”
“不是这样的!”
爱娃没有回答。小溪刺骨的寒气扑面而来。在通往小教堂的山谷入口处,格蕾丝停了下来。她们紧紧拉着对方,看着两侧被毁灭的森林。
“您看错我了。”最终,格蕾丝用压抑的声音说道。
“不,格蕾丝。恰恰相反。”
“我的丈夫受伤了,躺在医院里。而我在这里,在矛盾的感情间徘徊。可以说,我是在抵抗自己的情感。您懂的,是吗?”
“我明白。”
“我爱克里斯托弗……我原以为自己爱他。我热爱我那边的生活,在纽约。在这里生活,我一刻也不能想像。不能。”
她犹豫片刻。
“我敬佩您,爱娃。真的。您能在这种艰辛中保持本色。”
“我别无选择。”
格蕾丝又说:
“我刚到这里的时候,一切看来都是微不足道甚至可笑的。我是一个不循常理的女人。我跟您说过吗,我的办公室在纽约最高塔、世界贸易大楼的第九十三层?呃,可是在与你们一起生活的这三天里,我明白了这一切是……”
她向着黑夜张开空着的那只手臂。
“这一切是不可思议的。像一条新国界那样令人难以接受。”
两人都不说话了。她们是寒冷的深渊里两个温暖的小点。防风灯摇曳的火光在她们脚边投下赭色的亮点。她和她,知道彼此再不会像此刻这样接近彼此了。今夜,她们心意相通。
“我自己走吧。”格蕾丝说。
“我陪您……”
“不必了,拜托。我需要一个人静一静。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她们面对面地站着。
“试着让他理智起来,”格蕾丝说,“他也许会听您的。”
“他有点怕我,这倒是真的。此外,他愧对他的妻子更甚于罗伯特。我男人能脆弱成什么样子,您也看见了?为家人而活,一位勇敢的丈夫很可能会把自己弄得心力交瘁。因为这类事情,我再也找不回原来的他了。您知道,这让我很痛苦。”
“这对他来说也不容易。”
爱娃的视线骤然越过格蕾丝的肩膀,看向她的农场。
“所有这些都得重建。”
她们互相拥抱。
“不管怎样,明晚见。”爱娃说。
“啊!好的。我已经把这事儿给忘了。”
“把汽油灯拿上。”爱娃坚持说。
“不,我有灯。这足够了。我的眼睛也习惯了。”
农舍的影子出现在格蕾丝面前。年轻女人的目光停留在方塔上,那里隐藏着托马斯的一部分秘密。手电只发出一小束苍白的光线。没关系,格蕾丝认识从小桥经过,再通向倒掉的老椴树的路。和爱娃分手后,她的思绪就飘向了克里斯托弗,飘向了纽约,似乎要从中找到逃离的最终理由。她也许应该离开。考虑的时间总是够的。
米兰达在门后,似乎是在等她。格蕾丝弯下腰去抚摸它,但它却钻进了黑夜里,她的手指只掠过湿濡的狗毛。路易丝在厨房的桌上留了一盏汽油灯,灯火微弱地燃烧着。房间里温暖将尽。格蕾丝掀起灶底的炉盘,发现火炭还是红色的,便又往炉子里塞了根柴。
“您赶在我前面了。我起来就是为了做同样的事。”门口,路易丝说道。
“是您?”格蕾丝吓了一跳。
“我有在凌晨一点起来看炉火的习惯。我到了这把年纪睡得很少。后来,我听见米兰达去迎您。它的爪子在走廊地板上发出了声音……”
她们沉默了。路易丝披着一条黑披肩,下面是及膝的玫瑰黑衬衫。她身材圆胖,发髻散开,一脸平和,看上去像一位老祖母,又好像那些可以毫无怨言地在夜里起身、给予发烧的孩子或是被噩梦惊扰的病人以鼓舞的老人一样。
“他不在?”
“不在。”
“他还在罗伯特和爱娃家?”
“是的。”
路易丝不说话了。她绕过桌子,走近炉灶,把炉盘抬起来。
“您添了橡树枝。真不错。”
不过她还是用火钳用力捅了柴火几下,她觉得它烧得太厉害了。
“您和我一起睡吧,”路易丝说,“我们之间没什么好难为情的。”
“不,”格蕾丝回答,“我回我自己的房间。”
“想都别想!气温已经降到三度了。您知道,我可不打鼾。”
“那好吧。谢谢你,路易丝。”
路易丝把靠壁炉的那边床让给了格蕾丝。年轻女人转身向着火红的木炭,眼睛盯着它们。她没有脱衣服。尽管火炉的热气像爱抚一样吹在眼睛上,她还是全身发冷。她的思考慢了下来,她的大脑变迟钝了。她处在发疯的边缘。现在对她来说,日内瓦的会议就像月球上的讲座一样遥不可及。
“您是怎么做的,路易丝?”
格蕾丝在黑夜中开口,她知道老妇人还大睁着眼睛。
“我怎么做什么,亲爱的?”
“像这样抵御寒冷、黑夜、一无所有……”
“寒冷很容易对付。我和亡夫从来只靠通间里的一个壁炉和我们房间里的一个烧柴炉子取暖。这对我们的幸福并不造成妨碍。”
“那黑夜呢?”
“对黑夜也是一样,格蕾丝。直到我三十岁时,家里才通上电。当每个房间都装上灯泡的时候,我对自己说:‘啊!瞧这乱的。家务要做得更好才行。’但我是幸福的。有那么多不幸的人一辈子都没见过电灯光呢。”
她笑了,路易丝。
“至于水,我几乎打了一辈子井水。”
格蕾丝被一记闷响吵醒了。身侧,路易丝已经坐了起来。
“怎么了?”格蕾丝问。
“是他。”
“什么声音?”
“他跌倒了。”
黑夜里,她们的声音透着担忧。路易丝俯身向床头柜,摸索着找到了火柴盒。深沉的黑暗中出现了光亮,一束火苗向汽油灯的灯芯滑去。老妇人的手稳稳地将玻璃罩重新罩上。微弱的光晕照亮了房间。
“他摔倒了?”格蕾丝很担心。
路易丝坐在床边,格蕾丝的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路易丝……我求您。让我去看看。”
路易丝打量着格蕾丝。
“您确定要这么做吗,格蕾丝?”
“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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