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1期
江山无虑
作者:周建新
丁人众说:“你先坐下,喝杯茶。”
糖化车间主任说:“我不渴。”
丁人众说:“喝吧,先定定神。”
糖化车间主任说:“厂长,有啥事就说吧。”丁人众说:“喝水喝水。”糖化车间主任喝了一口水。
丁人众说:“我有个决定,让你到新成立的厂纪检组当组长。”
糖化车间主任蒙了,他“我”了好半天,才说出连贯的话:“我做纪检工作没经验。”
丁人众回头望了眼窗台,说:“我身后豆秧上的黄藤子,学名叫菟丝子,是一味滋阴补肾的良药,你过来尝一尝。”
糖化车间主任被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丁人众问:“你观察一下,菟丝子有没有根儿?”糖化车间主任观察了一会儿,说:“没有。”
丁人众将距菟丝子最近的花盆移开,又问:“这棵豆秧很快会被黄藤子缠死,到时候,黄藤子咋办?”
这还用回答吗?糖化车间主任打了个冷战,原来厂长已经知道了他的一切。
丁人众拍了拍糖化车间主任的肩,说:“啤酒厂的地基浅,禁不起挖‘地沟’呀,我相信你对付挖‘地沟’很有经验,从啤酒厂里再也找不出像你这样称职的纪检组长了。”
丁人众没有把这层窗纸捅破。丁人众喜欢别人欠他的情,人情就是小辫子,待到关键时刻,抓起来抡一抡,功效奇佳。
晚上,糖化车间主任终于和粮库主任通上了电话,得知了详情。撂下电话,他便来到江山小区丁人众的家,拿出厚厚的两摞钱,算是对丁人众严守秘密的报答。丁人众毫不客气地拒收了这笔钱。何玉莲正在卧室里张耳听着,他得在妻子面前保持好形象。
丁人众说还有些应酬必须去,便送糖化车间主任回家。厂子里的人很少有人能坐进丁厂长的车里,糖化车间主任很高兴,临下车前,故意将钱忘在车座上。丁人众用眼角发现了这一细节,他佯装不知。
这晚,丁人众回了趟老家,他让大荒在村外等着,自己摸黑进了家门。同每次一样,他把厚厚的钱压在乔素贞的枕头下,就欲匆匆离去。乔素贞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做那事儿了,她渴望丁人众能给她一次,尽管她不是欲望很强的女人,但久久的思念像闪电一样击出了她的激情。
丁人众只好安慰着她:“你留下我,是留祸害呢。”闪电没能引来滚滚雷声,更没引来暴风骤雨,乔素贞将头埋在被窝里,咬着被角,泪水将她的脸抹湿了一遍又一遍。
丁人众坐在县委的常委小会议室里,他的身旁是县委书记陈文佐、副县长李文和,还有主管意识形态的县委副书记、县委宣传部长以及其他几位常委,主持这个会议的是主管文教的女副县长。会议的议题是,啤酒厂全员接收无虑县歌舞团,歌舞团更名为无虑县啤酒厂歌舞团。
从名义上看,无虑县啤酒厂开创了企业办文化的先河,实际上,是县里再也养不起歌舞团了,才将其转嫁给啤酒厂。圆桌的对面坐着县文化局局长和一个长头发男人,那人是歌舞团的团长。两人频频向丁人众点头微笑,生怕他半途变卦。
丁人众本不想接收这群放荡不羁的戏子,无奈陈书记在女副县长三番五次的鼓动下,认可了这种方式是解决歌舞团生存问题的唯一出路。不过,丁人众可不愿意毫无代价地付出,这是他当厂长以来养成的习惯,搞经济嘛,就要处处考虑交换。在接收歌舞团人员的时候,他特别强调歌舞团的那幢临街小楼的产权必须划归啤酒厂所有,他要把那里改造成“无虑”啤酒的专卖店。
丁人众知道,接收歌舞团,无非是啤酒厂现在经济效益好,掏出钱来养他们。至于能养几年,陈文佐不敢承诺什么,丁人众更不会承诺什么。
会议最后,县文化局与啤酒厂举行交接仪式。这一切都是过场。歌舞团的人知道他们要归啤酒厂了,早就把乐器、音响以及各种道具收拾好,等待着啤酒厂的通勤大客车将他们接走。
这天下午,啤酒厂好不热闹。歌舞团刚刚归过来,还没站稳脚跟,就举办了首场演出。演员们都是舞台上的老油子了,用那些大家熟悉的曲调,填进歌唱啤酒厂的新词,把啤酒厂夸了个天花乱坠。
整场演出,歌舞团只有一人没有节目,那就是报幕员水红。水红的报幕声音不怎么动听,甚至常把平翘舌弄混了,满嘴浓重的辽西口音。可是,水红的容貌却十分动人,身材苗条,凸凹有致,正面侧面,找不出一丝缺陷。水红的容貌掩盖了她声音的不足。
整场演出,高潮迭起。丁人众坐在职工礼堂的第一排,看得心花怒放。
晚上,歌舞团的演职员与啤酒厂中层以上的干部留在厂里会餐。演员们尽情发挥着演戏才华,你一杯我一杯,甜言蜜语地哄着丁人众喝酒。那种场面渲染得丁人众无法自制,放开肚子喝起了啤酒,直喝得酩酊大醉。自己如何被抬进厂会客室,如何躺在沙发上,如何随地小便,他全然不知。
水红不会做戏,也不擅长劝酒,她觉得恋在酒桌上没多大意思,便早早地吃完,在啤酒厂院子里随意地走着,耐心等待着歌舞团的哥们儿姐们儿闹腾个够,好一块儿回县城。
走到糖化楼时,水红站住了。
这个晚上正值苏雅和当班。苏雅和当班的时候,大多碰上糖化车间投料,这也是张迈刻意安排的,苏雅和控制仪表,啤酒的理化指标总是那么标准,高级醇的含量控制得恰如其分,出来的酒,既清爽又香醇,喝多了也不上头。酿酒的工艺流程看起来简单,真的生产出好酒来,学问大着呢。
苏雅和走出楼门,恰巧与水红迎面碰上。水红的穿着还是那般华贵,她哪怕只剩下一分钱了,也要把它花在装饰上。一股淡淡的香气袭入苏雅和的鼻子,他知道,这是水红使用了法国香水的缘故。苏雅和喜欢水红的美丽、快乐和单纯,可水红的高消费让苏雅和爱而却步。苏雅和拼命工作,绞尽脑汁地研究提高出酒率的专利,以图早早地出人头地,让水红跟着自己过上舒适的生活。然而,残酷的现实击碎了苏雅和的梦想。
昏暗的灯光下,苏雅和的脸色同那灯光一样暗淡下来,他垂下头,看着自己有些脏乱的工作服。苏雅和听说了啤酒厂全员接收县歌舞团的事,他既盼望水红能和歌舞团一块儿过来,可他又害怕水红真的来到他身边。他再也不是当初那个意气风发、踌躇满志的苏雅和了,如此落魄,还有什么颜面去见他心中惦念着的中学同窗水红?
现在,水红仍然携带着那股宜人的香气站在苏雅和面前,也把他的难堪从心底揪到了脸皮上。
苏雅和本打算离开无虑啤酒厂的,禁不住张迈再三劝阻,才勉强留下来。张迈总是说,在一线摸索几年,走遍天下都不怕了,年纪轻轻的,何必在乎一时得失。他很委屈地听了张迈的话。
见到苏雅和,水红很高兴。水红说话很少用脑子:“会餐的时候,你跑哪儿去了,咋没见到你呀?”
苏雅和的脸忽地一下子红了,好在灯光昏暗。会餐是厂子中层以上干部和歌舞团演职员的事情,苏雅和没有那个资格。苏雅和淡淡地说:“我正忙着呢。”
说完,苏雅和缓缓地走开了,他有心回头瞅一瞅水红,可终于忍住了。
张迈没有看演出,也没有参加会餐。他在逛街的时候碰见秦二虎,得知那小子竟提前领了全年工资。他生秦二虎的气,也生现金员徐娇的气,更生丁人众的气,他要当着丁人众的面儿,把这一切都问清楚。
丁人众酒醒时,已是后半夜,会客室里依然亮如白昼。丁人众揉了揉被酒精冲撞得发痛的头,睁开了眼睛。
张迈有话想问丁人众,以照顾厂长为名,留在了会客室,耐心地等待着。他承受不住等待的寂寞,看到茶几上放着烟,就一支接一支地抽下去,直抽得满屋云腾雾绕。
丁人众坐起来,问:“张厂长,怎么把屋子搞得蓬莱仙阁似的?”
张迈冷冷地说:“我忘了不许在厂内吸烟的厂规,咱俩的记性都不好。”
丁人众敏感地意识到张迈话中有话:“怎么,我忘了厂里什么大事?”
张迈说:“你忘了这个月你和我都没开工资呢。”
丁人众说:“扣工资是你自愿的,觉得不合理可以不扣嘛。”
[1] [2] [3] [4] [5] [6] [7] [8] [9] [10]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